監獄領導差點樂了,不過立刻嚴肅地教育我,要團結互愛,共同改造思想。我向領導鞠了躬,道了歉,寫了保證悔過書,對他的嚴厲教誨並沒有什麼特別地不舒服。在睡覺之前把這事拋到了九霄雲外。
監獄裏的夜晚過份清靜了,我不得不努力去調整睡覺的“時差”。於是沒事時我就在心底體會著反複的人生“起落”,所有的心思藏在這間狹小的屋子裏,逐漸減弱,所有的欲望也變得輕淡漠然。
窗外的月光躲在聳立的樓肩後,隱藏起了她溫柔多情的麵容。這個城市的外麵繼續著它的繁華,可能也會變得更加簡單了。少了我們這些雜質人兒的存在,應該平靜了許多。我睡不著時就去看窗口,看大院高牆,看牆縫隙裏那遙遠的風景線,看天空在縫隙裏變成了一條細細的飄帶,在眼角的餘光下留著淺淺的痕跡!
我沒有像其他犯人那樣長籲短歎,怨天尤人,我似乎一直都充滿了開心,找不著一點煩惱的痕跡,讓同室的人疑惑不已,又萬分羨慕。我依然沒事的時候就哼唱歌曲,哼唱以前記憶裏一切可以想起來哼唱的音樂,盡管五音不全,時常跑調,但我哼得很盡興,也很快樂,我在等待著出獄的那一天。
三個月後的這一天,就在我同一個犯人打完架後,我聽到監獄裏又來了一個新犯人。據說那天他正挎著一隻擦皮鞋的箱子從外麵走進一條弄堂,剛要進屋子時,就被一夥人給逮到了。那夥人是從一輛豪華的轎車上竄下來的,個個穿著考究,氣度不凡,像是一位大人物的手下。隻是他們會對一個擦皮鞋的感興趣,這讓我感覺有些荒謬。
我使勁跟其他犯人打聽這個人的消息,甚至花掉了我兩包煙的幹糧。我對這個人產生了濃厚的認識欲望,暗暗希望有幸與他關在同一間獄室,大有惺惺相惜之感。基於在這個異樣空間裏的寂靜,我多少無法完全適應。猶如一隻習慣了浮躁的麻雀一下子關進了籠子,除了要忍耐住脾氣,便隻有期待能聽到從外界傳來的新鮮故事。
聽說這個人被暴打的時候也發出了強烈地反擊。他怒吼著用刀捅傷了兩個人,瀟灑地割掉了一個人的耳朵,殘忍地挑斷了幾隻手的動脈!若不是有路人報了警,警察及時趕去了製止,他還在那兒瞪著紅眼揮刀做著一副狂暴的姿勢……
後來又聽同室說,這個人不久就變得癡癡呆呆了,在監獄裏誰也不搭理,隻是每天望著車間後麵的那堵高高的院牆念念叨叨的,像個巫師念咒語,更像個神誌不清的瘋子。牆的背後是一條舊弄堂,弄堂窄長彎曲,裏麵隻剩下了幾顆歪歪斜斜的大樹呆著,所有的老房子早就沒有人住了,因為這裏已被定為了拆遷地帶。
隆隆的機器聲開始徹夜不休,從牆外邊滲透過來鑽入耳朵。有一輛挖掘機正在把弄堂裏一排排的舊房子推倒,這裏很快變成了一片廢墟,一個建築工地。監獄這邊的平靜已經被打碎,犯人們都很煩燥不安,有的吵架,有的鬥氣,也有的在悄悄發著愣兒。我想象著在噪音裏不久後將築造的又一幢高樓,想象那堵牆上端的最後一縷照耀過來的陽光,也要被這幢拔地而起的大樓掩蓋掉。
在一棟倒塌的屋子麵前,有幾個施工人員正聚在一塊歇腳抽煙,一邊看著那些搬運工把一根根木椽柱子抬上一輛大卡車上。一個瘦瘦的漢子躡手躡腳爬上一堆碎磚破瓦上,扒開幾根大木頭,撿出了一隻布滿灰塵的木箱子。箱子被他放在了地上,有個人找來了一把尖利的鐵器,上去用力把它撬開了,從裏麵拎起了一個大紙袋子……
這個城市又要變得更美麗了,像一個純情少女裹上旗袍要變成一個成熟少婦;又像一隻大竹筍剝落了老去的外皮露出鮮嫩的色彩。它的混沌之色掩蓋在鋼筋混凝土中,一切舊的狀態都在消失與改變,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條更寬闊的街道,頂上是更明亮的天空。它不會因為某個人的命運而停止變幻的步伐,它每一個地方都新陳代謝般的重複著那些興建、拆毀、再興建的輪回,永無止盡!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