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小木棍恨恨地拍打著討厭的蟲子。

父親唬我:“快出去,要推泥牆了,別砸著了。”

泥牆實在是太脆弱了,幾個人一推,撲通撲通,泥牆稀裏嘩啦地倒下,變成一堆無用的灰土。

泥牆推了,牆根下的老鼠洞裸露了出來,可那些拖著長尾巴、毛色油亮、尖嘴的老鼠不知哪兒去了。

夜裏,老鼠成群結隊地出洞周遊,上躥下跳地鬧騰著,不時地把屋子裏的東西碰響,常把一家人從睡夢中驚醒。母親醒來就發狠:“明天就去集市買老鼠藥。”可天一亮,買老鼠藥的事就忘到屁股後麵了。

老鼠喜歡到處鑽,床底下,屋梁上,櫃洞裏,水缸旁。冬天的夜裏,它們還喜歡鑽到灶膛裏。早上,母親把草疙瘩塞進灶膛燒飯,老鼠還待在裏麵不動。等母親點火燒草疙瘩時,老鼠見到火光,才倉皇地從灶膛裏往外躥。嚇得母親一驚,罵著:“死老鼠,總有一天會被火燒死的。”

老鼠有時實在討厭,大白天就招搖過市,母親氣得拿火鉗去夾,它也不溜進洞裏,左一躥右一溜的,繞著母親轉,就是讓母親夾不住,真是氣死人了。不過,老鼠也有失足的時候,夜裏不知是想喝水缸裏的水,還是在水缸邊轉圈表演,結果不小心跌進了水缸,一命嗚呼。

哥哥喜歡瞎搗鼓,有時太出格,把一件好端端的東西拆得七零八落的,不但拚不出原樣,零件東拖一件西拖一件,最終完全拖沒了。哥哥設計的東西大多是付諸流水,屁用沒有,可設計的老鼠籠子,居然能一天卡死一隻老鼠,把哥哥樂壞了。哥哥看著戰利品,得意揚揚地拿給父母看,拿給我們看,覺得這個老鼠籠子能把屋子裏的老鼠消滅殆盡了。

可老鼠太狡猾,卡了五天,就引以為戒,不再上當了。

隔幾天,老鼠又肆無忌憚地在泥屋裏跑。

今天泥屋拆了,老鼠待在哪兒了?我正琢磨著,母親已經燒好一鍋清水雞蛋茶,答謝幫忙拆屋的人,讓他們回家歇歇。兩磚高的牆基,就由母親和哥哥姐姐們把它們一塊一塊地慢慢敲開。

哥哥剛敲開一塊磚,就見一窩小老鼠。小老鼠一共十隻,粉紅的,嫩嫩的,小得像一隻隻滾動的玻璃球,樣子很可愛。肯定是它們的鼠父母倉皇逃命,無法顧及這群小生靈了。

“找個東西,把小老鼠養起來。”哥哥一發話,我們就屁顛屁顛地找來了一個紙盒。哥哥把小老鼠從鼠洞裏一隻隻捏出來,嚇得它們吱吱直叫,縮成一團。那恐懼無助的樣子,看著怪可憐的。

母親見我們磨蹭了半天,不敲磚頭,就罵哥哥:“死猴子,你給我把它們扔到河裏去。”

哥哥姐姐聽母親一嚷,忙拿起鏟子和刀去敲磚頭。我不想丟下這群可愛的小老鼠去敲磚,幹脆把小方盒捧到天井裏,摘片銀杏葉子逗弄著粉紅的老鼠玩。哥哥姐姐背著母親不時地溜過來看一眼。

大姐敲了幾塊磚又發現一個大鼠洞,喊大家來看,裏麵有幾枚紐扣,這是我丟掉的。紐扣雖蒙上了灰塵,手一抹,色彩依然鮮豔。

我們把紐扣從老鼠洞裏夠了出來,讓我想起了不久前被老鼠偷去的壓歲錢。

我的壓歲錢是用紅綢包著的,天天不離身。盡管母親再三提出由她保管,可我一直舍不得,覺得錢離了手就不屬於自己,上繳給母親就屬於母親了。我每天都要在太陽底下數一數,然後捆起來,晚上睡覺帶進被窩裏。一天早上醒來,被窩裏的壓歲錢沒了。

母親說:“好啦,夜裏睡著了,老鼠把錢拖走了。”

我將信將疑的,可想到白天我把錢放在口袋裏,口袋裏有水果糖,肯定是錢沾了水果糖味,老鼠的鼻子特別靈,把錢拖走了。

我把壓歲錢弄丟了,母親不罵已經是大赦了,我很識趣,一聲不吭。

我想起被老鼠偷走的壓歲錢,就拿小棍子一個老鼠洞接著一個老鼠洞地掏,可一點錢渣子都沒有看見。我想:就算是老鼠啃碎了錢,總也會留下點痕跡吧。

我懷疑老鼠拖走壓歲錢的事,可能是母親誣陷。

太陽偏西了,兩磚高的牆基敲開了,泥屋徹底拆了。

大家勞累了一天,疲倦了,就像偏西的太陽,少了早晨和中午的熱情。哥哥和姐姐們都躺在天井的古床上,望著西邊緋紅的夕陽。

母親站在一片泥灰間,望著沒了影兒的泥屋,眼淚汪汪的。

父親笑著寬慰母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