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在大事上習慣了被孟皇後和太子三師的想法牽著走,此時心中慌亂,倉促之間,竟覺茫然無緒。
孟皇後揪住錦被,陰沉的目光如刀鋒冷厲,“宮變。唯有宮變!”
“可是父皇如今雖病了,卻還能理事。北衙的禁軍也都是魏善替父皇監看,倘若宮變,兒臣怕……”
“怕什麼!”孟皇後厲聲喝止,“北衙六軍固然是受魏善監看,那又如何!這裏頭有多少世家子弟,如何盤根錯節,你不會不知!你在東宮十年,京城的世家大族在你身上投了多少精力,就等著你登基之後,他們能保住榮華,平安富貴!如今橫空殺出個定王,眼看著要奪走東宮的位子,叫他們的投入打水漂,他們難道還會無動於衷!”
“可宮變與謀逆畢竟是大事,兩相權衡,他們未必願意冒險。”
“不願意冒險也得冒!宮變勢在必行,就看有多少人願意跟著你我。這些年跟東宮往來密切的那幾家,都做過些什麼,你我都清楚。哼,既然最先就想從東宮撈好處,這個時候就別想撇幹淨!你隻告訴他們,倘若你我事敗,這些年的往來,就會全捅到皇上跟前,連同嘉德的事和宮變都算,誰都別想逃。若明哲保身,等著他們的隻有死路。若拚死一搏,保住榮華富貴不說,還有機會立個從龍之功,叫他們掂量著辦!”
這般說法立時令太子撥雲見日,當即道:“母後高明!”
“早些安排試探,別鬧出大動靜,緊盯著要緊的人,不許他們走漏風聲。四五日內,我要聽到結果。”
“兒臣遵旨!”太子懸空的心終於歸在原位。
承乾殿中,前來稟報的侍衛一直等到子時將盡,才見魏善推門出來,說皇上醒轉,要見他。
那侍衛忙入殿叩見,稟明前後經過。
永初帝臥在榻上,小睡後臉色頗好。他自嘉德出事後也不曾安睡過,夜半醒來無寐也是常事,聽罷侍衛稟報,沉吟片刻,才揮手道:“退下吧。”
“那太子殿下?”
從戌時到此刻,三個時辰過去,那邊就算要商議什麼,也早該商議完了。此時再逐太子出去,又能如何?
永初帝揮手,“不用管。”
等那侍衛出去時,永初帝對著頂帳上的繡紋,又開始出神,滿心疲憊。
這等要緊關頭,太子做出孝順姿態強行留在皇後殿中,他們要商議何事,永初帝幾乎都不用猜。敬重了許多年的妻子,疼愛了多年的兒子,到頭來卻送了這樣一份大禮。謀害公主不說,趁著他病了難以主事,竟還違抗禁足之令暗裏通氣謀劃,毫無悔改之意。
也是他當時氣急了疏漏,雖禁足皇後,卻忘了下令讓旁人不入昭仁宮,反被她鑽了空子。
永初帝病中歎息,知道此時的皇後與太子,早已脫出他的掌控,尾大不掉。
連謀害公主的事都敢做,又不加掩飾的母子深夜同謀,他們會做些什麼,永初帝實在不敢小覷。然而他病中精力有限,內外布防在不知不覺中受孟皇後蠶食,此時對於宮廷內外的掌控早已大不如前。皇後和東宮的凶態已現,這麼多年的扶植培養之下,他這個做皇帝的想要剪除,也不可能一蹴而就。若稍有失當,激起他們凶性,局麵會如何演變,還不好說。
白日裏阿殷的那番話依舊令他心驚。
倘若嘉德當真遇害,團團糟的局麵下,他病重在榻難以主事,未嚐不會被皇後趁機做手腳。嘉德的喪事必得交給皇後操持,外頭的事又隻能是東宮儲君與眾臣商議。案子會查成什麼結果,禁軍中會安插哪些人手,朝中又會怎樣震蕩,他哪裏還有精力去掌控?彼時皇後和太子分別掌控內外,他身邊有兵卻無將,連病榻都離不了,談何廢東宮、廢皇後?
祭天事情上的暗流湧動隻是表象,卻原來致命殺手,是在這平淡無奇的端午宴上。
如此險惡用心,東宮和皇後必得除去!
然而永安王玄夷素性文弱不擅此事,能幫他穩定局勢的,竟然還是隻有定王。
定王,定王,當年賜封號時不過臨時起意,卻原來這封號竟真如其人。
永初帝沉著臉想了片刻,既然沒了睡意,索性叫魏善取了幅棋盤過來。黑白二子錯落的擺在棋盤上,永初帝細算他手中和東宮手中的力量,臉色愈發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