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3 / 3)

阜城在紹聖七年,隸屬於河北路永靜軍東光縣——它曾經是一個小縣,在宋仁宗嘉祐八年時,才並入永靜軍治所在的東光縣,降格為鎮,到熙寧十年,又恢複為縣,但這次複縣沒能持續多久,因熙寧間司馬光、石越力行撤並州縣計劃,所以很快阜城又再次降格為鎮。

阜城的地理位置雖不及禦河旁邊的東光縣,但原也是一個商業發達的繁華之地,唐康至阜城之時,發現此地已經被仁多保忠改造成了一個大軍營。原本的集市,已被神射軍征用,成為兵營。城牆上旌旗密布,城門口站著一隊隊持戈荷矛的士兵,城西更是整出一片空地,數百名神射軍將士正在那裏練習陣法。

唐康一行離城尚有數裏,便被偵騎發現,不多久,便有仁多保忠的次子仁多觀國與一個神射軍的參軍迎了出來,將唐康請至仁多保忠的行轅。

仁多保忠正在與諸營將領議事,得報之後,連忙親率諸將迎了出來,他遠遠見著唐康,便笑容滿麵的抱拳招呼道:“康時,是哪陣風將你給吹來了?”

唐康本是有求於人而來,卻不料仁多保忠如此陣仗相迎,心中大感意外,當下連忙笑著回禮,客氣說道:“康奉台命,受守義公節製,早該前來請安聽令。隻是苦河血戰之後,軍中多事,又恐為韓寶所乘,不敢輕動,故拖延至今,還望守義公毋怪才是。”

“康時說哪裏話來,說甚節製不節製,這卻是見外了。”仁多保忠哈哈笑道,“你我同僚,所思所想,不過是同心協力,抵禦外侮,報效皇上。”

唐康正待再謙讓幾句,卻見著郭元度便站在仁多保忠身旁,朝他行了一禮,說道:“守義公說得甚是,守義公乃成名宿將,唐參謀是後起之秀,二公齊心協力,何愁契丹不破。”

唐康耳聽著眾將齊聲附和,連忙謙道:“郭將軍與諸位將軍謬讚了,康豈敢與守義公相提並論?!便是郭將軍,亦久曆戎機,在下實是欽慕已久。此番能與諸公攜手應敵,實是平生幸事!”

唐康當真是能屈能伸之人,這個時節,他無論何等諂媚之語,都能脫口而出,半點也沒有不好意思的想法。休說仁多保忠與神射軍諸將,便是何灌也大吃一驚,眾人早都聽說過唐康是個恃才傲物、不可一世的衙內,少年新貴,平素何曾輕易許人顏色?此時聽他說話,仁多保忠與郭元度也就罷了,神射軍那些對他不甚了解的將領,卻都是暗中感慨,傳言不可盡信,聞名不如見麵。人人都以為唐康不好共事,這時卻都認定他是個謙謙君子,平易近人。

當下,仁多保忠將唐康請進議事廳中,在郭元度的上首設了個座位,請唐康坐了,何灌則站在唐康身後——這裏自仁多保忠以下,卻也沒人認識他,隻當是唐康的衛士,何灌卻也不以為異。

坐定之後,仁多保忠便問起深州的戰局,尤其是苦河之戰,唐康便詳細介紹,仁多保忠問得仔細,唐康回答得也是條理分明、事跡清晰,眾人聽得都甚明白,不斷的點頭。對於這場戰事,仁多保忠並無一字評論,直說到唐康與李浩決定撤回衡水,田宗鎧再度返回深州,仁多保忠才說道:“退兵之事康時與李太尉堪稱果決,既然進取無功,若遲疑不定,必釀大禍。隻是不合放田宗鎧回去……”

唐康知道仁多保忠與田烈武私交甚好,趁勢說道:“讓他回去,雖是田宗鎧本人堅執,可在下亦以為若田宗鎧回到深州,使深州軍民知援兵不日將至,必能鼓舞士氣,堅其死守之心。”

“話雖如此,但要救援深州,必要得其法……如今遼軍勢大,我大軍未集,倉促進兵,是所謂‘欲速則不達’。援救深州之事,還當從容圖之。”

仁多保忠話裏有話,唐康聽得臉上一紅,但卻隻能當沒聽懂,他朝著仁多保忠欠身抱抱拳,隻說道:“守義公說得雖然有理,然恐深州已等不到咱們再從容圖之……”

仁多保忠微微一笑,打斷唐康,“康時必是見韓寶這幾日又猛攻深州,故而著急。我卻以為,深州似危實安。”他不待唐康發問,又解釋道:“康時有所不知,韓寶攻得雖急,但是自古以來,攻城都是要一鼓作氣的,倘若不能在最初極短的時間攻破城池,便隻能長期圍攻。韓寶幾次攻打深州,全是不得其法。這次他攻得時間太久,久攻不下,士氣難免低落,雖然勉強進攻,然終究難竟其功。”

唐康一麵聽一麵留神觀察仁多保忠神色,但一時卻也分不清他究竟是拿話來塞他之口,還是果真做此想。他又不便在言語中過份衝撞仁多保忠,隻得苦笑道:“守義公所言雖然有理,然隻恐拱聖軍亦已是強弩之末。”

但仁多保忠卻隻是微笑搖頭,輕描淡寫的說道:“康時,你莫要太小瞧姚公。我大宋諸軍,不日大聚,到時深州之圍,不戰自解,又何必此時輕兵犯險?”說完,他似乎不願意再討論這個話題,又對唐康說道:“康時,且耐心數日。咱們還是先議議兩軍如何相互策應之事,衡水離阜城終究是稍遠了點,我還聽到一些傳聞,道是衡水縣對供應糧草,頗有為難之處……”

唐康聽他反客為主,既失望又無奈,卻也隻好打起精神來,設辭應付仁多保忠那一個個綿裏藏針的問題。他心裏麵其實能猜到仁多保忠在想什麼。

對於唐康自己來說,他的確是真心誠意的想救深州的,這不僅僅出於公心,於私來說,深州如今已經是大宋朝野萬眾矚目的地方,倘若他唐康能夠率兵解圍,成為挽救深州的那個英雄,對於他的前程,自然是十分有利的。反之,倘若他未請令而率軍解圍,卻坐視深州城破,無功而返,對於他的聲譽,將是一個不小的打擊——難免會有人因此將他視為空有熱情而無能力的庸材——而這,更是唐康無法忍受的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