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曾布眉飛色舞的形容新的煉鋼技術,王安石喜出望外,一縷胡子高興得直顫,他的心裏,可能正在計算著大宋國庫為此要節約多少錢——特別在這個時候,王韶在西北用兵,軍器供應對於朝廷的財政支出來說,就是一個大問題。呂惠卿則表情奇怪的望了石越幾眼,嘴角動了一下,終於沒有說話。
“子宣、子明,這件事的確是很了不起。”王安石笑道,他一高興起來,就會叫石越的表字,雖然是在中書省亦是如此。
石越心裏還是很佩服王安石的眼光,身居高位者能看出來這件事了不起,已經很不容易了。當下說道:“此事陛下曾垂詢下官,聖意亦頗留意於此,隻須鐵礦跟得上,對大宋而言,就不僅僅是省錢而已。”
在座的自然都知道石越曾經認為漢代強盛的一個原因就是鐵器大行於世,但這個時候也沒有人和他討論這個觀點的是非對錯。當下馮京便說道:“那快把這個好消息稟告皇上。”
王安石笑道:“不急。明日早朝時再說不遲,到時聖上自有許多事要問起,我們也要先商量商量。”其實要在朝會上鄭重其事的說這件事,已是說明王安石很重視這件事情了。
石越卻是別有主意,當下對馮京使了個眼色,笑道:“丞相所言甚是,明日早朝再說不遲。”
待到眾人散了,呂惠卿借故來到石越的廂房,笑道:“子明真是奇才,昔日諸葛孔明能造木牛流馬,真是能者無所不能。”
石越一麵請呂惠卿坐了,一麵笑道:“吉甫兄說笑了,這是子宣的功勞,與我何幹。”
呂惠卿哈哈笑道:“子宣亦說是子明的功勞,兩位倒真是謙虛得緊。”
石越打著哈哈裝糊塗:“是嗎?總之是於國有利,也不用管是誰的功勞了,大家同殿為臣,都是為皇上效忠,為國家盡力,算這麼清楚做什麼?”
呂惠卿聽他這麼說,心裏暗罵一聲“小狐狸”,嘴上卻道:“子明真是高風亮節,我自愧不如。”
他心裏哪能不懷疑,回去後立即就叫陳元鳳去查,結果報知河邊治煉研究還在那裏試驗,根本沒有成功,找不到證據,自然也隻好做罷——如果是呂惠卿親自去看,定然可以看出來問題來,兩處的平爐結構,竟是出奇的相似。
第二天早朝,在王安石說了新技術的發明之後。年輕的皇帝微微怔了一下,如果是石越或者呂惠卿做出來的,他都不奇怪,但是扯上曾布,那就在意料之外了。待聽王安石把新技術的意義說完,趙頊這才想起這些事情原來石越和自己談論過。當下便笑道:“這件事二卿功勞不小。”
石越和曾布連忙出列,齊聲說道:“此陛下之福,非臣等之功。”
趙頊笑了笑,他倒不會當真以為那是自己的功勞,“這事既然有益於國,可推行天下。有司詳議曾、石二卿及相關人等之功勞賞賜,再報上來給朕看。”
王安石正要答應,卻聽石越上前說道:“陛下,凡事推行天下,必有方略,若無方略,雖有良法而不能為其善。臣有《論鋼鐵利弊劄子》,恭請陛下禦覽。”
趙頊一向知道石越的能力,因笑道:“呈上來。”
早有內侍接過,恭恭敬敬的遞給皇帝。趙頊打開看時,卻是好大一篇文章,除了把新技術推行全國之外,還有技術管製、鋼鐵專營專賣,擴大生產,降低價格,讓農民用得起鋼鐵,提高生產效率等等措施。最顯眼的是石越要求三司鹽鐵司鐵案獨立出來,成立鋼鐵監,專門管理全國與鋼鐵有關的問題;並提出了把各治鐵坊變成鋼鐵廠,提出了一係列獨立經營與財務核算的主張,並且希望要求把鋼鐵變成“采礦-冶煉-生產-專賣”四級體係,四者彼此既合作又獨立,又主張除了冶煉一環之外,別的三環皆可以引進民間資本……
趙頊雖然覺得石越說的有理,但是這些東西都是聞所未聞,未免有幾分疑慮,特別是讓民間進入鋼鐵業,他疑慮更多。要知道當時開礦的主要是囚犯,人聚集多了本來就容易出問題,何況還是在那裏挖鐵礦。官府自己管著都要防範嚴密,讓民間參預進來,這件事趙頊一時間很難同意。不過說在生產與專賣上有限度的引進,按石越說的官民合營,倒未必不可以接受。
他看完後,便把劄子遞給王安石,一邊說道:“石卿所慮,頗有可采之處。中書商議得失,再報與朕知道。”
皇帝不知道,這一“商議”,就是曠日持久,王安石雖然對這種種想法表示欣賞,但是他沒有看出來這樣做有何必要。雖然王安石是勇於有為的人,但是如果現有的東西能運行良好,他也不會覺得有必要去改變。一貫支持石越的馮京也沒看出來這種實質上是在鋼鐵業進行公司化的行為有什麼優點可言。而石越又根本無法說服他們……
結果雖然表麵上技術管製、專營專賣、擴大生產降低價格等等建議還是被采用了——其實如技術管製、專營專賣,這些根本不需要建議,本來就在做——所以實際上是,石越的主張根本沒有被采用。但是新技術倒是很快的推行下去了——因為西北的戰爭迫切需要更多的兵器。
無可奈何的石越從這件事中得到的唯一好處是,皇帝為了獎勵他或者說安慰他,他又升官了。石越現在有一串長長的官名:“賜紫金魚袋、禮部郎中、直秘閣、朝請大夫、檢正中書三房公事、騎都尉”——他的本官與散階,都是皇帝特旨,本朝少有的殊榮。但實際上除了工資高一點之外,完全沒有實際作用。宋代本官經常不任職,因此禮部郎中對於石越來說,不過掛個名罷了。
也就在石越在中書省試圖說服王安石與諸位宰相接受他的鋼鐵業公司化的主張之時,遠在西北的王韶開始了他一連串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