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3 / 3)

瓊林苑是大宋的皇家花園,占地數百頃。皇帝在那裏或休閑射獵,或召見近臣,本是常事。但是趙頊自登基以來,勤於國事,勵精圖治,一年之中反倒難得去幾次。所以石越接到皇帝在瓊林苑召見他的旨意,委實有點意外。

瓊林苑離白水潭學院不遠,石越進苑之後,一路行來,隻見溪水縱橫,小路如織。溪邊槐柳,路旁鬆柏,交錯成蔭,此時已是初春,翠色點綴,讓人望而心怡。又可見苑之東南西北,各有花陣,東邊是杏林成陣,南麵是桃花相映,西角是大片石榴林,北方是梅枝交織。

順著一條清徹的小溪走去,一路聽到錚錚的琴聲隱約傳來,琴聲略顯促亂,不自覺地流露出操琴者心中煩亂的情緒。石越心裏愈發納悶。但是他今天的心情卻非常不錯,大宋最優良的工匠們聚集在一起,雖然第一爐鐵效果並不理想,但是卻研製出了更先進的鼓風機,石越雖然是外行,卻也知道爐中的溫度與鼓風機是密切相關的。

沒有多久,石越就在太監的指引下走到一座亭子邊。放眼望去,隻見亭上寫著“惜時亭”三個字的草書——想到自己終於能認識草書了,石越就不由自主的泛出一絲微笑。坐在惜時亭操琴的,正是當今的皇帝趙頊,時年二十三歲。他身著一襲白綢長袍,袍上隱隱顯出龍紋繡飾,也沒有帶朝冠,隻將頭發用一條明黃的絲帶盤紮著,顯得頗為清爽。石越對大宋服飾最看不慣的,就是那個帽子,怎麼看怎麼覺得難看,此時趙頊不帶帽子,在石越眼中,立即氣色為之一變。

因見皇帝在彈琴,石越便不敢打擾,隻好遠遠的候著,等太監的通報。不料趙頊根本心不在焉,遠遠看到石越過來,便把琴一推,笑道:“石卿,過來說話。”

石越連忙過去見禮:“臣石越叩見吾皇萬歲。”

趙頊擺了擺手,笑道:“今日君臣之間不講這些,隨便些說話。”

石越也不知道趙頊打的什麼主意,欠身道:“臣不敢。”

趙頊指著滿園春色,笑道:“久聞石九變之名,今日可否填詞一首,叫樂坊唱來。”

石越微笑道:“陛下,臣有一年多不曾填詞,因為臣曾經當天銘誓,終身不再填詞作詩。”

趙頊愕然道:“這又是為何?”

“臣生性本好填詞作曲,然而自到京師後,才發覺士大夫歌舞樓台,文多質少,臣遂決意不再作詞,以此自勵,雖不足以警醒世人,卻至少可以讓自己不去沉迷在詩詞歌賦之中。”

趙頊撫掌笑道:“都說石子明少年老成,想不到也有些偏激之舉。但朕亦不奪你之誌。”

石越恭身說道:“謝陛下體諒。”

趙頊倚欄指著滿園的景物,道:“石卿看這滿園春色,生機勃勃,但過不了幾個月,卻要花落殘紅,朕讀過卿的詞,有一句叫‘惜春常怕花開早’,正是說到了人們的心坎上。”

石越卻知道趙頊特意召他到瓊林苑相見,絕非是為了悲春傷秋,這不過是故意東拉西扯找一個引子罷了,而現今能讓皇帝操心的事情,隻有兩件,一是西北的兵事,一是王安石辭相。因笑道:“陛下,臣前幾日在坊間倒聽到王丞相的舊詞,意境恰與臣之拙作相反。”

“哦?”

石越微微一笑,低聲唱道:“留春且住,自有天庭語,滌蕩落紅去錦汙,應謝及時風雨。 最是知趣琵琶,歡欣漫及天涯。豈止宮牆朱戶,何處不正飛花。”

這一曲詞歡快激越,讓人聽了心情為之一振。

趙頊笑道:“這是什麼調子,朕怎麼沒有聽說過?”

“本是清平樂的調子,臣微微改了一下節奏與音調。”石越臉一紅,他不記得清平樂的調子,便配著一段越劇的調子唱出來,竟然也別有風味。

趙頊哈哈大笑,道:“這可不是微微改一下吧?這詞朕也聽過,是兩年前王安石唱和其弟的詞作吧?過了兩年,如今的心境肯定大不一樣了。朕竟是無論如何下詔,也不能勸他回都堂視事。”

石越笑道:“陛下不用擔心,臣以為王丞相必定能複出視事的。”

“何以見得?”

“有詩為證。王丞相有一首詩雲:上古遝默無人聲,日月山河豈待平。荷天倚劍頑石斬,動地揮鞭烈馬奔。縱是泰山強壓頂,怎奈鵬鳥早飛騰。借得雄風成億兆,何懼萬裏一征程。臣由此詩觀王丞相的抱負與胸襟,知其必會重出視事。”

趙頊默默念道:“借得雄風成億兆,何懼萬裏一征程。果然氣魄非凡。”半晌,忽然笑道:“卿的青苗法改良頗為成功,但是合作社的實行在各地卻頗不相同,能夠實行的地方效果都還不錯,但全國有三分之二以上的地方都沒能實行下去,朕意置提舉官專門督促此事,卿意如何?”

石越見皇帝忽然轉到這個話題,雖覺奇怪,卻也不敢怠慢,想了半晌方道:“陛下,臣以為還是不要置提舉官為好。”

“為何?”趙頊奇道。

“為政之道,務在簡要,不擾民。各地本來就有地方官,皇上就應當信任他們的能力。如果他們能力不行,可以撤換,不必由中央再另行派人時時督促,這樣更容易滋生弊端。合作社本是自願性的組織,百姓若見有利,假以時日,必能風行。若是無利,何必強求一個形式?”

趙頊思忖一會,點頭道:“卿說得也有理。朕欲以改良青苗法今年之內在全國推行,隻待王丞相回中書便議行。這件事卿之功在社稷。到時有司自當明義褒獎,但是你的白水潭學院,卻是惹了不少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