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2 / 3)

“丞相明鑒,下官決無此心。”

“這我自然知道,子明和那些徒知祖宗之法不可變的流俗之人,畢竟不同。三年前讀君之著敘,我就明了,否則三年之前,便不能容子明側身朝堂之列。”王安石言語之中,帶著幾分傲然。

石越再也料不到王安石和自己說出這種話來,看看王安石的神色,絕不似作偽,他不禁說道:“以丞相之明,自能知下官之心與丞相無二,都是為了百姓河山。但是下官所不解者,似司馬君實、範純仁之輩,何嚐不是為了百姓河山,丞相奈何不肯相容?”

王安石苦笑了一聲,道:“彼輩便是存了好心,奈何學問迂腐。司馬光精通各朝典故史料,卻不知變通;範純仁不及乃父多矣,他們又如何可以與子明並論?若是他們如子明般,雖然不是全然同意新法,卻能拾闕補遺,於新法多有補益,某何至不能相容?子明今日雖然出外,他日卻必定會坐上今天我的位置,到那時候,子明才知道此輩徒有虛名。他們今日不能助我,他日亦不能助子明。”

石越心裏雖然不能盡然同意,卻也隻有默默不語。

“子明少年得意,錦衣玉食,民間利弊困苦,難以盡知。此次出外,一定要四處走動,不必以官場逢迎為意,把時間花費在交遊之中。皇上以漕司、倉司、知州三職付予子明,便是希望子明可以不必把時間用在逢迎往送之中,可以四處巡視。而生平若有所想,隻管在杭州大膽施行,積累經驗之後,他日方可行之於天下,以展胸中抱負。我今日為國家理財,施行新法,皆是在地方官時所得,若是一直做京朝官,也不過一俗吏罷了。”王安石語氣謹謹,倒似長輩在叮囑一個大有希望的晚輩一般。

石越這時候才知道王安石和自己說的全是肺腑之言。想到自己一開始就利用王安石,慢慢鞏固培植自己的政治力量,而王安石對自己卻一直沒有太大的惡意,心裏又有點慚愧又有點感動。又想到二人隻要同殿為臣,“相逢一笑泯恩仇”,終究是個幼稚而且風險極大的想法,又不禁有點遺憾。

“多謝丞相教誨。”石越恭恭敬敬行了一禮。

“後生可畏,我又豈能於子明有什麼教誨!少年俊傑之中,惟子明、桑充國及犬子三人而已。”

“丞相……”王安石如此大反常情,真情流露,石越心中實在不能不感動,他終於忍不住說道:“明年災害之事,朝議已定,絕不可違。孫固固執難辯,呂惠卿、蔡確於下官多有成見,朝議紛紛,下官幾乎為天下之罪人,此時再說,已是徒勞。不過下官向皇上已獻數策,他日萬一不幸而言中,盼丞相能以天下蒼生之念,體惜無辜元元,助皇上通過救災諸法,則下官受恩實多。”

王安石正色道:“此是何語?若真有災荒,我豈敢不顧百姓之生死?子明盡可放心。”

“另有二事,下官亦曾與皇上言及,但恐到時朝議反對者太多,皇上不能采用。丞相若能嘉納,亦是大宋之福,百姓之幸。”

“哦?卻是何事?”

“下官陛辭,向皇上上三策,其一為救災;其二則是下官料定王韶此後必有大勝,王韶統軍嚴明,深知羌人之情,又有勇氣,本是不可多得的良將。有他在西邊,諸夷心服,不敢妄動。但是本朝成例,一旦王韶大勝,羌人略平,必有大臣向皇上進言,召回王韶,酬以高官。這是防備邊臣之意。下官以為此時王韶一旦回京,邊事必有反複,在蕩平瑪爾戩,徹底平定熙河之前,萬萬不可召回王韶。”

王安石歎道:“子明所說雖然有理,但是隻怕……”

石越心知宋人防範邊臣,幾乎草木皆兵,當下也隻是默然,半晌方繼續說道:“第三事,是下官聽說交趾不穩,現在朝廷正在四處用兵,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邊境知州以為交趾小國可欺,為求邊功,必定有人進言求對交趾用兵。今日國家之患,在西北與東北,交趾小國,勝之不足以償所失,敗則顏麵無存。何況國家財政本來緊張,同時與兩國開戰,更是大忌。下官已向皇上進言,交趾現在可撫不可攻。待李家歸服,幽燕光複,再徐圖之不遲。”

王安石點點頭,悠然歎道:“之前以犬子與子明相提並論,今日方知,犬子不及子明多矣。子明但可放心,交趾必不至於再興邊事。”

石越見王安石點頭答應,心中不由大喜。他知道大宋之事,隻要拗相公和皇帝都答應了,基本上就定了,這時連忙拜謝。

王安石忍不住取笑道:“公家之事,有何可謝之處?難道就你石子明一心為國的嗎?”

石越這時幾樁心事勉強放下,倒似乎天氣都沒有這麼熱了,笑著拱手告辭道:“丞相,下官先告退了,不便讓臣僚久等。”

王安石微微點頭,也拱手說道:“我就不去相送了,子明多加珍重。”

給石越餞行的酒會,就在東城汴河之外的一個山坡上舉行。石越將從汴河坐船,東下揚州,再轉道杭州。石越本來想低調出京,所以才讓白水潭的師生先一日出發,但是盛情難卻,此時也隻好讓司馬夢求等人護著夫人先行登船,自己帶著侍劍前去赴會。而潘照臨按著事先的商議,留在京師“照顧”石越的義弟唐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