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2 / 3)

馮京知他這是諷刺石越來得晚了,不待石越分辯,也笑道:“呂大人說的也是正理。石越的賜宅離大內太遠,因為陛下所賜,所以他也不敢置辦新宅。何況平日清廉,京城房價貴,也不見得就說能買便買。碰上今日這樣不該他當值的日子,有急旨要商議軍國大事,便難得及時趕到。”

呂惠卿見馮京強出頭,幹笑道:“馮執政對石大人的事情,倒是了如指掌。隻怕比韓侍中還知道得多些。”他這話說得厲害了,分明是說馮京與石越結黨。馮京勃然變色,樞密使吳充早就說道:“為人臣者,要有人臣的體統。”

這三人在皇帝麵前夾槍帶棒,王安石不以為然,蔡確卻幸災樂禍,在他看來,無非是“狗咬狗”,曾布雖是新黨,心裏隻怕也是盼著呂惠卿吃虧要多些。韓絳和孫固卻是木人一樣,不動聲色。

趙頊心裏明白,可也無可奈何,隻好裝作糊塗,笑道:“這些事現在不必議。先說正事,石卿不久就要出京替朕牧守一方,京師的宅子,等他回京後再賜不遲。”這話說出來,王安石、蔡確、石越不為所動,顯是早已知道。旁人無不吃了一驚,馮京、吳充眼見著韓絳回來,以後中書的事情更加難辦,還盼著借石越為助力,因此馮京才不顧成例,一力薦舉石越為參知政事,哪知道薦章上去沒幾天,反倒說讓石越出外了。

趙頊卻不去管他們想什麼,隻向韓絳、孫固問道:“韓卿,孫卿,對太祖皇帝、太宗皇帝托夢之事,二卿有何意見?”

韓絳和孫固對望一眼,心中暗道:“果然問及此事。”他二人在進宮之前,早已猜到皇帝必問此事,二人互相探過對方口風,隻是兩人的嘴都非常嚴實,不知道對方想的是什麼。韓、孫雖然同是待罪之身,但一日召回,便各居顯職,韓絳為次相,孫固做的翰林學士、知製誥亦是最為機要之官,國家軍機,無不與聞。但是韓家是北宋官品世家,可以說是冠帶滿朝,在寵信上孫固也不能和韓絳相比,且韓絳又是次相,這時自然是韓絳首先開口:“臣以為若以此事做決斷大事的根據,必為後世所譏。請陛下三思。”

對於韓絳的態度,眾人倒並不奇怪,韓絳外號“持法羅漢”,要他和王安石生分,隻怕難了一點。殿中眾臣,都把目光投在孫固身上。

石越心中此時也忐忑不安。他知道孫固的態度極為重要,此時連馮京都不能對自己有堅定的支持,孫固是皇帝特意召回的,若能得到他的讚成,那麼說不定有希望說服皇帝早做一點準備;但是如果連他也反對——孫固一向是不支持王安石的,那麼大事去矣。他心中實在無法不顧那千萬百姓之生死,這時幾乎要忍不住搶先說服孫固,好讓他在皇帝麵前讚成自己。

孫固並不理會眾人的反應,趨前一步,亢身說道:“陛下,臣以為此事,全由石越年輕孟浪而起,實不足以在朝堂之上討論!”此言一出,眾人頓時相顧愕然。“年輕孟浪”四個字,對於資曆不深,驟然竄起的石越來說,堪稱為政治上最忌諱的評語。孫固與石越並無公怨私仇,竟然如此不留情麵,不由眾人不吃驚。

石越因為是說到自己,不好反駁,馮京卻忍不住說道:“石越一向謹慎老成,孫大人似乎用詞太苛了。”

孫固斜著眼睛看了馮京一眼,厲聲說道:“執政此言差矣!今日所議之事,無論是與不是,都不足為後世之法。若石越所做之夢為虛妄,明年並無旱災,那麼於石越是欺君大罪尚還是小事,辱及列祖列宗之靈,才是大事。石越身為朝廷重臣,便真有其事,也不可妄言,他應當知道萬一不中,太祖、太宗皇帝於九泉之下,何以心安?到那時候,石越縱是萬死,亦不能償其罪。”

馮京心中十分不服氣,但他一向拙於言辭,不知如何應對,隻好諾諾退下。

石越萬料不到孫固不僅不支持自己,反而倒戈一擊,此時已知事情不能挽回。他自恃皇帝的寵信,倒不太害怕皇帝的處分,隻是心中對孫固已十分不滿,暗暗罵道:“忽起忽落,想在皇帝麵前表現自己不偏不黨嗎?”其實此事孫固並無不是,但精神緊張之下突然覺悟自己的挫敗,石越自己的心態,已很難保持公正。

呂惠卿與蔡確對望一眼,心中無不大喜。他們萬萬料不到孫固會攻擊石越,如此天賜良機,豈能放過?

“孫固所言有理,石越此事,確屬輕狂,且累及祖宗,宜交有司論處。請陛下明斷。”蔡確首先迫不及待地發難。

呂惠卿卻是大義凜然地說道:“石越之肺腑,實不可問。今日他假天下百姓之名,道祖宗托夢報災,其所言不中,於祖宗大不敬;萬一不幸而言中,他日他說祖宗托夢於他,要石越行伊尹之事,陛下信是不信?”這話從呂惠卿口中說出來,連皇帝都悚然動容。殿中群臣,更是驚心動魄!伊尹是什麼人?伊尹表麵是古之聖相,實際上卻是可以廢立皇帝的權相!呂惠卿是要置石越於死地了。馮京和吳充對望一眼,心知不妙,正要說話,蔡確已搶在前麵,道:“石越所言,確已近乎妖言,有辱斯文,重失大臣之體。”

石越聽到這兩個人交相攻擊之詞,臉色也不由變得非常難看起來。呂惠卿所指之事,雖無任何證據,卻是誅心之罪,句句驚心動魄。他一瞬間就想起太平天國楊秀清降神之事,那後果,便是東王府最後在政治鬥爭中被殺得幹幹淨淨!宋代雖然號稱不殺士大夫,但若論及謀反大逆之事,卻同樣是毫不手軟的。一念及此,他已不能不辯,不免以手指心,聲色俱厲地說道:“呂惠卿,欲用讒言殺人嗎?石某對大宋、皇上,忠心可表日月!”

坐在龍椅上的趙頊,聽到殿中這句句要置石越於死地的話,心裏鏡子似的明白。他知道若自己再不說話,慣於附風而動的臣子們,就會一個個跟上來,狠狠往石越身上砸石頭了,到時候不怕列不出“十大罪狀”之類的罪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