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煥也是個有眼色的人,他斜著眼睛看見一輛四個輪子的馬車,紋風不動地停在那裏,幾個石府的家人恭恭敬敬地圍在馬車周圍,就猜到這是石越攜眷出遊。武成王廟本也是開封城裏一個熱鬧的所在,想來石越夫婦是來看看熱鬧的,因笑道:“石大人的風采,晚生平素久仰得很了,便是眾同窗,提起石大人來,也仰慕得不得了。今日難得到此,武成王廟就在左近,石大人雖是文官,可晚生讀大人的大作,一向是說文武不可偏廢的。平日見慣了孔聖人,今日何妨見見薑太公?也可讓武學的同窗們一睹學士的風采。”
石越這才知道原來武成王竟然是薑子牙。他本來就有意去見識見識,又見文煥說得十分得體,更不好拂他麵子,笑著點了點頭,道:“諸位可願一齊去瞻仰一下武成王?”
田烈武讀書少,此時早已不敢多說;吳鎮卿卻是不樂搭理人的,也不說話。隻餘下段、文、薛三人抱拳道:“隻怕擾了大人的雅興。”
石越笑著告了罪,一麵回去上了馬,隔著窗簾和梓兒說了。韓梓兒隻要陪在石越身邊,便是再髒再臭的地方,隻怕她也能當成人間樂土,哪裏會有什麼不樂意?何況又知道丈夫隻怕還有另有圖謀,自是滿口答應。於是一行人竟是直奔武成王廟而去。
石越在馬上一麵和文煥、薛奕交談,一麵打量眾人的行當。田烈武自恩蔭了官職,石越便送了一匹馬給他,因此跨下的馬倒是極好的一匹,不過鞍就未免差了一點,想是田家一向持家謹嚴,小戶人家,奢侈不起使然。雖然如此,但此人心眼實誠,又不乏精細,且上進好學,長得也是高大修長,武藝又好,倒似一塊天然璞玉,這個人隻需略加恩威,便是自己彀中之物。段子介依舊是一身素袍,腰佩彎刀,較之幾年之前,臉上更見風桑之色,就是跨下的那匹馬,也似乎消減不少。石越知道這是他雖然滿腹之才,卻命運坎坷,不能大用,故此銷神。他以前脾氣衝動,路見不平,就欲撥刀而向,現在穩重不少,也算是可造之材,隻不過要讓段子介成為自己緩急可用之人,卻是難了一點。此人對桑充國的忠誠要高於對自己的忠誠,不過他可能更忠於自己的主見也說不定。至於眼角向天的吳鎮卿,穿著灰色的袍子,五花馬上掛著一張雕弓,一把弩機,一副愛理不理的脾氣,連向自己這邊看都不看一眼;但此人雖然馴服不易,隻要馭之以術,倒不怕不為己用,畢竟他這樣的脾氣,隻恐當世也隻有自己願意用他。文、薛二人衣著光鮮,渾身上下,都透著活力,刀、劍、弓、弩,全是新的,似乎文煥也是大戶人家的子弟。二人談吐之間,雖然不亢不卑,卻處處現著名利之心,更是不難籠絡。不過要看看他們有多少真材實學罷了。
不多時便到了武成王廟。文、薛二人說聲“怠慢”,便先進去通知回避出迎,被石越一把攔住,笑道:“不必興師動眾。平日裏我去白水潭,亦沒有多少排場。似白水潭學院,那是供著孔聖人的地方,我便覺得憑你多大官威,到了學院,就得敬孔聖人幾分,安心做個平常的學子模樣。因此便是昌王那樣的鳳子龍孫去了,也並不講階級之分的。武學雖然不供著孔子,卻供著武聖,也是一樣的道理。”
薛奕和文煥相視一笑,薛奕便笑道:“說起來,晚生倒也算是白水潭的半個學生。晚生平素是在博物係聽課的。隻因現在博物係的許多學生都出京遊曆了,沈存中大人又辦了研究院,又要去工部軍器監幫辦公務,晚生最近才去得少了。不說晚生,似文兄、武學裏的學生,十個裏倒有五個去過的,餘下沒有去聽課的,也去玩過的。要不然晚生也不能認識段兄這樣的人物。因此,大人的規矩,晚生們倒也知道一點。隻是這是大人第一次來武學,再者,夫人來遊玩,讓眾人回避一下,也算是我們知禮。”
石越想了一下,笑著點了點頭,說道:“也不必多事聲張,讓眾人回避一下便可。有勞二位。”
薛奕和文煥答應著進去,通知眾人回避了。石越這才讓阿旺扶著梓兒下來,隻讓唐康、侍劍跟了,進去武成王廟參謁。隻見正廟供的是薑子牙一身戎服,一手按劍,一手捧著一本書,倒也栩栩如生。韓梓兒讀雜書甚多,拜謁完畢,因笑道:“大哥,你可知道古來大將成千上萬,為何偏選著呂太公做武聖?”
石越心道:“這我怎麼知道呀?我們那時的武聖,可是關羽,哪裏輪到了薑子牙。”嘴上卻笑道:“慚愧,正要向妹子請教。”
唐康忍不住捂著嘴偷笑,說道:“大哥博古通今,豈有不知之理?明擺著哄嫂子開心,倒真個是相敬如賓。”他和石越熟了之後,知道石越平素脾氣比自己老子還好,因此便敢開玩笑。
梓兒啐了他一口,笑罵道:“沒上沒下的。小心回去罰你抄《周禮》一百遍。”
唐康朝侍劍伸伸舌頭,立時做出垂首低眉可憐兮兮的模樣,說道:“嫂子,再也不敢了。”
連石越都忍不住笑了,韓梓兒笑道:“認錯了還不行,你說說為何把呂太公奉為武聖?說得出道理來,自然饒你這次,不然,加倍罰你。”
唐康笑道:“這卻容易,孫子雲,將有五德,智、信、仁、勇、嚴也,凡為將者,以智為先。呂公輔佐文王、武王平定天下,創周天下八百年之基業,入則相,出則將,又有《六韜》六十篇傳世,以智而論,後世無出其右者,單是這一點,便足以為武聖。而且他五德皆備,不負文王之托,輔武王成大業,堪稱為‘信’;以有道伐無道,救民於水火,堪稱為‘仁’;親率六軍,冒敵矢石,自可當‘勇’;至於‘嚴’字,《尚書》有《牧誓》篇,雖是武王之口,然當時軍令,皆出於呂太公,亦不能瞞了他的功勞。五德俱備,稱為武聖,自是天經地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