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狂傲之士葉公超的悲劇(3)(1 / 2)

丟掉“駐美大使”帽子的葉公超,自搬入鬆江路一個院子居住之後,當局又派人給送來一頂“行政院政務委員”的紙糊帽子讓其戴在頭上。自此,台北當局與葉氏之間,便開始了狸貓戲老鼠的遊戲。葉的家室皆在美國,當局對其來了個“斬足”行動,明令葉不能邁出台灣半步,更不要想出國探望妻子兒女之事,隻能在台灣本島內部轉悠。原來的友朋相好一聽說葉被蔣公下令免職,皆認為背後必有隱情,乃像躲瘟疫一樣躲避其人,再也不敢上門或在路上相遇後打招呼了。尚有自知之明的葉氏除了與幾位相當密切的舊友——而這幾位舊友又不會因與他接觸有所損失的人物如胡適、蔣夢麟、梅貽琦等人來往,實在感到憋不住了,便以“政務委員”的頭銜向當局要部車子,於黃昏時分到台北郊外與海邊轉上幾圈,借以舒解心中的鬱悶之氣。如此往複數日,葉公超感到胸中的悶氣消了不少。有一天,葉驅車轉悠時突然感覺不對,四周好像多了點什麼,腦子忽地想起“跟蹤”一詞,再往周圍一看,果然如此,顯然有便衣跟蹤自己。葉公超大怒,當天晚上就打電話給蔣經國,發了一陣牢騷後痛斥當局派特務跟蹤。蔣經國表麵上對葉極為客氣,似是親兄弟一般,但內心深處從沒有把葉當成自己圈中的人物。蔣經國聽罷,表示可能是主持這方麵事務的彭孟緝誤會所致,一定要與他說個明白,何必如此無禮。結果隔了幾天葉氏再度外出,仍有特務和秘密警察盯睄,葉遂明白是蔣家父子耍的布袋戲,自己實際上已鑽入人家張開的布袋中被軟禁了,遂不再抗議,任憑特務們跟蹤下去。

對於這種非人非鬼的生活,葉公超自是惱怒於心,但又無處發作。一次,葉的老友,曾與蔣經國一度關係密切,後又分裂的“中統”重要特工之一蔡孟堅前來拜會,葉說:“你雖然被經國摘了紗帽,但社會輿論很同情你,好在與老先生有深遠曆史,否則,你如我一樣,不準步出國門,讓你出國亂跑。”蔡說:“你已有一政務委員高職,足以安慰。”葉說:“我此是有‘務’而無‘政’的空名義。”蔡不解此意,葉公超不無憤怒地解釋:“身邊有‘特務’,‘政事’不準問。”還補充說:“行政院會議時,隻有我一人‘小便’,有人隨同‘保護’。”

盡管有特務跟蹤,生活還要過下去,葉公超開始蹲在居室習字繪畫,過起了“怒寫竹,喜寫蘭”的文人雅士生活。幾十年前的好友、時任教於台灣師大的梁實秋認為葉不宜長時間憋在屋子裏,需到外麵透透空氣,遂不避各方射來的警覺緊張目光,力邀葉到校任教,講授“現代英美詩”等課程。

葉自是樂意前往,遂重執教鞭當起了教書先生,隻要是葉氏上課,台下居然坐滿了聽眾,到底是聽課還是觀人,葉並不計較,隻是私下向梁實秋感慨:“還是文人最自由啊,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然而不久,當局便來幹預,向校方施壓。一個學期勉強結束,葉公超被迫收拾場子走人。

除了特務跟蹤給自己帶來的鬱悶與孤憤,被困台灣不準去美國和親人團聚,亦是葉公超晚年最大的痛苦之一。他說:“我會被困死在這個島上。”1977年,費正清由美國造訪台灣,此時蔣介石已撒手歸天,其子蔣經國掌控大局。費氏回憶說:“在台北最使我們感到高興的是再次會見前任‘外交部長’葉公超,他依舊是一個性格堅強的人,仍然牢牢地坐在政務委員的位置上,他喜歡孤獨,然而卻奉命去處理預算問題。他外出時,秘密警察跟蹤他;當他住院時,蔣經國卻蒞臨探望——一種對最高級天才的奇怪的愚弄。”

1981年臨近中秋節的一個晚上,葉公超在鄰居陳子和的畫室裏歎了口氣說:“我是有家歸不得。”過一會兒又說:“我要給我在美國的女兒畫一幅竹。”在場的人都為他這種孤獨思女的心緒所感染。到了這年的11月,葉公超一病不起,行將進入另一個世界。在彌留之際,他不斷念叨:“我的家人,我的太太、女兒,都要來看我啦!”

1981年11月20日,葉公超在孤寂淒涼中因心髒病於台北榮民總醫院去世,終年77歲。一生曆盡繁華、看慣了熱鬧的他,在撒手人寰之際,身邊沒有一個親人。殯葬時也顯得格外冷清,夫人袁永熹沒有赴台告別,隻以未亡人身份撰獻了一副挽聯:

狂傲本奇才,惟賢哲多能,如此江山煙客逝;賤辰勞玉趾,憶清談移晷,最難風雨故人來。

葉、袁結婚四十多年,總是聚少離多。葉在美國時,隻有在外交場合需要非出麵不可的時候,袁氏才以夫人身份出場應付一時,其家庭生活越來越淡漠,感情亦越來越疏遠,最後竟形同路人。本是一對“有情人”的結合,想不到結合之後卻難言幸福,令後之觀者扼腕一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