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夢遺與逃亡(1)(2 / 2)

“快走,梅枝在祖堂等你了!”張三中吞著口水說,他的嗓子已經喊破了。

這是怎麼回事?張南清想問一個明白,但他隻是呆呆地看著父親,他說不出話來。

這時,一個長工提上一桶燒滾的水。張三中提著水衝上瞭望哨,一手敏捷地托起桶底,朝樓外傾倒下桶裏的熱水,像是一道白瀑布飛瀉而下,啪啦一聲,水潑在了“火把幫”土匪前麵七八步遠的地麵上,一股熱氣蒸騰而上,“火把幫”的笑聲也冉冉升上瞭望哨。

“你這不就像是小孩的把戲嗎?姐夫。”張南清的舅舅還叫著張南清的父親“姐夫”,但是語氣裏分明透出了一種蔑視和嘲弄,他說,“你大概想不到遠近聞名的‘火把幫’現在是我張立虎當頭家吧?”他說著笑了起來,他的笑聲像是照在土樓外牆上的火光那樣洪亮。

“想當初,你從梅州逃荒逃到這兒,你昏倒在水溝邊,我老爸好心把你背回家,並且收留了你,沒想到你假裝作一個好人,騙取了我老爸的信任,被招贅入門,我說你比狗不如,你確實沒有一點人味,你逼瘋我老爸,害死我姐,把我趕出家門,還派人在半路殺我……”張立虎仰頭對著瞭望哨說,他的語氣顯得很平靜,像是在講述一個久遠的故事。

“過去的事就不要提啦!”張三中啞著嗓子說。他失神呆立在高高的瞭望哨上,顯得孤獨無援。

“其實我早料到你會來,”張三中忽然說,“我知道你沒死,這幾天我右眼跳得厲害,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那些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我認命了,人是抗不過命的。”張三中說。

2

閩西南土樓鄉村綿延幾百裏,這裏是福建、江西、廣東三省交接地帶,山勢蜿蜒,峰巒疊嶂,人們在山穀盆地的土樓裏聚族而居,一座土樓就像是一個龐大的家族城堡,二三座土樓往往便是一個村落。

土樓的形狀主要有圓形、方形、五鳳形,另外還有橢圓形、八卦形、半月形、交椅形等等,同一種形狀裏又有著不同的變化,可謂千姿百態各具特色,但是它們卻又有著明顯的共性。土樓隻有一個大門,大門一關,裏麵自成一個世界,外麵的一切便全被擋住了。兩片大門板又厚又高,通常還包著鐵皮,像是兩個身穿盔甲的守門武士,樓牆有將近兩米的厚度,上麵可以擺放一張八仙桌。

走進大門,是樓門廳,這裏是全樓的出入通道和休閑場所,兩邊通常放著長長的木凳,人們無事可做的時候可以坐在這裏閑聊。同時還放著米碓、穀礱、石磨和糍粑臼等等,於是便會有這樣的景觀:婦女在舂米或者磨麵,發出一種富有韻律的聲音,男人則在談天說地。

走過樓門廳,兩條廊道分向兩邊,像是兩隻長長的手臂,把所有的同樣形狀同樣大小的房間摟成了一個圓圈或者方形。一樓是灶間,對外不開窗,對內則用木構直欞窗,一般開得很大,足夠采光通風,窗下通常設置了木櫃,裏麵養雞養兔,上麵坐人,一物兩用。二樓用來貯藏糧食和堆放農具,俗話叫作“禾倉間”。三樓是臥室,也隻有從三樓開始,對外才開了一扇長條形的小窗戶。樓裏的天井至少有一口井,婦女們在井台四周一邊洗菜洗衣,一邊閑扯拉呱,這裏是土樓裏又一個人氣旺盛的地方。在土樓的一層,與大門相對的敞廳是祖堂,供奉著祖先牌位,是家族祭祖和議事的地方。如果是較大的土樓,天井中心位置往往建造一座四方形的四架三間兩堂式祠堂,既做家廟又做家族“議會”,還可做學堂。

在閩西南鄉村散布著數以萬計的土樓,它們像是一朵朵巨大的黑蘑菇在山地間默默生長著。這些土樓由紅壤土摻上竹片、砂石、糯米粉湯、紅糖、蛋清夯造而成,堅固無比。

夯造一座土樓需要不菲的資金,往往曆時多年。

張龍祥就是在建造長祥樓的第三年的秋冬之交撿到張三中的。整個張坑村的人都說張龍祥白撿了一個長工。

那時候,長祥樓夯牆夯到第二層,要上棚枕了,主人要請師傅和小工吃喝一頓,殺雞宰鴨,打糍粑,喝家釀紅酒,這叫做“食棚枕酒”。那天一大早,張龍祥翻山越嶺到圩上采購食鹽,回來的時候已近黃昏,他走到村口的水渠邊,看到地上趴著一個人,姿勢像死人一樣,身上的衣服又破又爛,看樣子是個外鄉人,他猜測這個外鄉人肯定是昏迷不醒了,就彎下身子,用手把他整個人翻了過來,摸了摸他的鼻息,這還是個活人。張龍祥是遠近聞名的善人,他想也沒想,就把這個外鄉人背在背上,像是背著一捆柴,背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