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縊鬼殺人事件(1 / 3)

我走進浴室,調好水溫,脫了衣服站在花灑之下,任由溫水劈頭蓋臉地澆下,腦子裏卻仍然想著蘇小河母親的情形。

她因為蘇小河的魯莽而遭受到可怕的刑罰。懲罰她的,是兩名餓獸般恐怖的皮甲武士。可是這兩名武士是從什麼地方來的?他們會不會如我所判斷的那樣,是來自過去呢?

如果報信人劉茲新能夠從未來帶回她的求救信息,那麼,刑罰者來自過去,應該是一個平衡的對稱。

這世界是平衡的。如果真的有人從過去來到現在,那麼,就必然會有人從未來返回,不這樣才怪了。

不這樣的話,這個世界就會崩盤散架,散板完蛋。

平衡平衡,萬事萬物隻有平衡才能保持穩定。桌子不平衡就會倒,樓房不平衡就會坍塌,地球不平衡就不會在舊有的軌道上繞著太陽轉下去,說不定早像彗星一樣滿太空亂竄了。而宇宙如果不平衡的話,就不會存在。如果有人從過去來到現在,那非得也要有人從未來返回,必然如此。

但問題是,那兩個凶惡的皮甲武士,他們究竟來自哪個時代呢?

我想我應該補補曆史課了,我隻知道中國曆史上有個暴君秦始皇,隻知道秦始皇的父親叫異人,母親是趙姬。所以我對艾米講了女學者趙紀返回過去,成為趙姬並生下秦始皇的故事。講的時候隻是作為一個故事,可現在我越來越堅信這一點,說不定我的講述是真實的。誰知道呢?秦始皇固然是個暴君,但其雄才大略也是史上公認的。好端端的,別人都是正常的普通人,偏他打破了既有平衡,有了雄才大略,一定是有什麼外部變量導入而引發的。

正想著,浴室的門突然被人在外邊重力敲響,艾米惶急的聲音響了起來:“夏警官,夏警官,你快點出來。”

“我我我……我正在……”我慌了神,連浴液都失手掉在了地上,“我正在……”

艾米的聲音更急切了:“夏警官,你快點,外邊有人來了。”

“有人來了?”我悻悻然,“有人來了也得……到底是什麼人啊?我剛才說要回自己家,你非得……”

艾米的聲音壓低了,好像是緊貼在浴室的門縫上:“我不知道,總之是一個很可怕的人,我懷疑……”

這時候我再也顧不上洗淨頭上的浴液了,急忙抓起一條浴巾,往腰上一裹,打開浴室的門,看到艾米吃驚後退的樣子,急忙問道:“他在哪裏?”

艾米的模樣,像隻受到驚嚇的小貓,用指尖指了指房門。

哦,我明白了,來人還沒有進來,艾米從門鏡裏看到他就受到了驚嚇,所以立即不顧一切地敲浴室的門。我赤腳走過去,在地麵上留了一行水跡,也不看門鏡,直接把門打開,然後我怔住了。

難怪艾米害怕,門口站著的那個人,真的是好奇怪。那個人也不能說是可怕,隻是臉上非常的肮髒,就好像是從塵土堆裏爬出來的,不,就好像是從最肮髒的垃圾堆裏剛剛鑽出來,門一開,刺鼻的垃圾惡臭就直衝了進來。再看對方的尊容,就更是讓人上火,眉毛是灰色的,眼睛眯著,鼻翼洞張,一嘴鉛黃色的怪牙,手中還提著一隻同樣肮髒的編織袋。見到我之後這人點頭哈腰:“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家裏有沒有廢瓶子舊罐子,過期的雜誌舊報紙,都行。”

“行你個頭啊行!”我火冒三丈,“大半夜的你不回家睡覺,敲別人家門收垃圾,你有毛病啊你!”

砰的一聲,我惱火地把門重重關上,轉身又往浴室走,走了幾步我突然停下來,急轉身,猛一下打開房門。

外邊那家夥果然沒有離開,而且正要舉手敲門,見房門又打開了,他急忙堆出滿臉的訕笑:“嘿嘿嘿,不好意思,其實我不是……怎麼說呢,我想打聽一下,是不是有個叫夏大川的警官,夏警官住在這兒?”

聽這人問出了我的名字,我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你是誰?”

那人仍然點頭哈腰:“我就一個收破爛的,說名字你也不知道,你家裏有沒有過期的雜誌、廢舊的報紙……你看我的腦子!”他照自己臉上重重地打了一巴掌,訕笑道,“三句話不離本行,差點把正事給耽誤了。麻煩你告訴我一聲,夏大川夏警官,他到底在不在這裏?我有急事找他。”

“到底什麼事?”我問道。

“你真的是夏警官?”他半信半疑地看著我。

“誰告訴你在這裏能找到我的?”我一邊問,一邊冷冷地拿眼睛瞥著他,心裏卻很奇怪。眼前這個怪男人,我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而且印象還很深刻,但為什麼就是想不起來了呢?

“你是夏警官就好。”那男人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是蘇娟讓我來找你的,她說在這裏能見到你,還托我把這個東西帶給你。”

說著,那男人將編織袋放下,從裏邊取出來一隻鼓鼓囊囊的牛皮紙袋子,向我遞了過來。

“蘇娟是誰?我不認識這個人。”我心生警覺,總覺得眼前這個男人似曾相識。我不肯馬上接過紙袋,想再問清楚些,“你到底是誰?我在什麼地方見過你嗎?”

那男人明顯有些緊張,費力地咽了口唾沫,喃喃道:“我就是一個送信的,好心好意的,幹嗎非要難為我?我把信帶給你就行了。”說罷,他將紙袋放在地上,背起編織袋就走。

我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慢點老兄,你還沒告訴我你到底是誰……哎喲……”天殺的,圍在腰間的浴巾偏偏這個時候掉了下來,我再也顧不得跟他扯皮,急忙抓住浴巾,匆匆係好。

就這麼一耽擱,那家夥已經背起編織袋,嘴裏嘟囔著什麼,貓著腰急急地跑遠了,我急追了兩步,又把腳縮了回來。媽的,鞋也沒穿,隻裹了條浴巾,頭上還滿是浴液泡沫,就這麼追出去……不妥當。

悻悻地拿起地上的牛皮紙袋,我心裏的狐疑越發強烈:這個男人,我一定見過他,一定是的!

可為什麼我就是想不起來呢?

才子佳人舊日夢。

回到房間裏,我先把那隻厚重的牛皮紙袋拿到鼻子前嗅了嗅,再伸手從裏邊掏出張紙片。這隻牛皮紙袋裏,滿滿的全都是撕碎的紙片,那人到底是誰?他為什麼要送這麼一堆碎片給我?還有他說的蘇娟,又是什麼人?

突然之間,一個念頭突兀地衝入大腦,我聽見自己尖叫一聲,猛地將紙袋丟在沙發上,電光石火般地躥進浴室,顧不上衝洗頭上的泡沫,以最快的速度把衣服穿上,而後打開門,在艾米的目瞪口呆之下,疾追了出去。

艾米的家外一片寂靜,小花園裏的秋千靜靜地懸著,四周看不到一個人影。我飛快地向前追趕著,一直追到了臨街處的保安崗亭,衝到那年輕的保安麵前,我大聲喝問道:“剛才有沒有個背著編織袋的男人出來?”

保安猶豫了一下,問我:“他是走路,還是開車?”

“他有車?”我吃了一驚。

保安道:“剛才是有一輛半截貨車出去,車上都是垃圾破爛,剛剛走。”

我望著燈火明亮的暗夜長街,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看來,我判斷的沒錯,隻不過多少有點不可思議。

垂頭喪氣地返回來,艾米替我打開門,第一句話就是:“那人到底是誰?怎麼我感覺自己好像見過他?”

“好像見過就對了。”我說,“他就是劉茲新。”

“劉茲新?”艾米皺眉。

我說:“我們並沒有見過他,隻是從蘇小河的日記中知道有這個人,所以當他來了之後,就產生了一種極度熟悉的感覺。”

“啊!”艾米尖叫起來,“真的有這麼一個人?”

“怎麼可能沒有?”我瞪了艾米一眼,“這都怪我,我在警校時就訓練出了過目不忘的技能,所以開門時見到劉茲新,感覺熟悉,卻又想不起來在什麼地方見過,那時候我就應該反應過來,如果是我見過的人,就不應該是這種感覺。偏偏我當時……唉,這真是陰差陽錯。”

艾米道:“他給你送來的是什麼東西?”

我說:“還不清楚,不過他提到的蘇娟,八成就是蘇小河的母親。蘇小河應該是跟母親姓。這一次,她可能是委托了劉茲新,直接向我呼救了。”

“那我們快點看看他送來的是什麼。”艾米單膝跪在沙發上,拿過牛皮紙袋,皺了一下眉,“好重,這裏邊……”

她伸手從裏邊掏出一遝厚厚的碎紙片:“怎麼都給撕碎了?”

我抬眼看了一下,說:“這是警局的刑偵筆錄,按規定,結案的報告要存檔,記錄的草稿要粉碎,撕成這個樣子,這明顯是違反規定的。”

艾米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你的意思是說,我不能看,對不對?”

“我可沒那麼說,我的意思是說,這種工作要提高防範意識。”我欲蓋彌彰地說著,從艾米手中接過紙袋,看了看那撕碎的紙片,“咦,艾米,快看這上麵有日期,是10年前的日期。”

艾米鼓著嘴不高興,湊過來一看,也驚叫道:“真的耶,10年前的案子,我敬愛的夏警官,這回你沒理由對我保密了吧?”

我顧不上跟她鬥嘴,急忙又從紙袋中抽出幾張,想拚湊出一張完整的全頁,看看到底是哪樁案子。可是那些紙片撕得太細碎,連抽出來幾張,非但沒有拚出一張全頁,反而弄得眼前一片淩亂。正在氣惱,就聽艾米在一旁道:“了不起的夏警官,心浮氣躁是做不了精細工作的,你還是坐在沙發上先看這張,讓我幫你拚吧。”

我一扭頭,才發現她居然已經拚湊全了一頁,急忙走到沙發前。坐下來仔細看看,頓時倒吸了一口冷氣。

天!天!天哪!因為過度的震驚,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隻覺得腦子裏一片空白,耳際巨響轟鳴。

好半晌,我才從震駭中蘇醒過來,但身體仍然僵硬麻痹,再看看艾米連續拚湊出來的幾張頁麵,我絕望地閉上了眼睛。不,不要這樣殘忍,這些卷宗一定是假的,不應該是真的!

如果這些刑偵筆錄是真的,那麼,這個世界一定是假的。

艾米的手輕靈地活動著,又拚出幾張完整的頁麵,擺放在我的麵前,讓我逃無可逃、避無可避,不得不麵對這樁已經沉寂10年之久,被譽為警界標範傳奇的舊案:縊鬼殺人事件!

這樁案子,源自曆史上的一個真實事件,而且許多曆史名人都與這樁神秘案子扯上了不明不白的關係。據說在唐朝年間,有個大財主,人稱杜員外,家大業大,財大氣粗。杜員外膝下沒有兒子,隻有一個女兒,居於深閨之中,每天鬱悒寂寞。於是杜小姐央求父親替她修一座高高的繡樓,讓她能夠居於樓上,看到遠處的風景。杜員外向來對女兒百依百順,就答應了。

此後,杜小姐每天就帶著個小丫環,搬一張竹椅,拿著團扇,坐在繡樓裏眺望遠處的行人。忽然有一天,杜小姐看到遠處的驛路上有名男子,穿一襲長衫,頭戴文士巾,好像是生病了,在路上走著走著,突然就跌倒了。當時,杜小姐很緊張地掩住口,瞪大了眼睛看那人,等著他爬起來,可是那個人好像是死掉了一樣,趴在路上一動不動。

杜小姐越看越擔心,擔心那名讀書士子是因病倒在路上,無人照料,到了晚上被狼吃掉,或是活活凍死,又或是被強盜取了性命。她急忙吩咐小丫環,找幾個家丁出去看看那人,看他是不是還有救。

她站在繡樓上看得清楚,小丫環帶幾名家丁匆匆出了府門,向驛路上倒臥的男子走去。不長時間,就見家丁們抬著那書生回來了。杜小姐緊張地站了起來,知道那書生可能還有救。

少頃,小丫環匆匆跑來,告訴杜小姐說:“小姐,你好有眼力哦,那個書生是天下知名的大才子,叫劉禹錫。他赴京趕考,因為盤纏用盡,餓昏在路邊了,幸虧小姐救了他的命。剛才讓家丁給他灌下幾口米湯,他已經醒過來了。”

劉禹錫?聽到這個名字,杜小姐那柔軟的心上仿佛有一片溫柔的花瓣落下,感受到一絲甜蜜的惆悵。

春華舊夢。

書生劉禹錫從此就留在杜府養病。小丫環知道杜小姐的心思,每天都上樓報說劉禹錫的情況,杜小姐知道這書生的身體正在慢慢調養過來。忽然有一天,小丫環滿臉神秘地上樓,從袖子裏取出一紙香箋,對小姐說:“小姐,那個姓劉的書生寫了首詩放在桌子上,讓我偷偷拿出來了,給小姐你看看。”

杜小姐嚇了一跳,說:“你膽子好大,怎麼可以偷人家寫的詩呢,讓我看看,你快點再給人家送回去。”

打開那紙香箋,就見上麵寫著:煬帝行宮汴水濱,數株殘柳不勝春。晚來風起花如雪,飛入宮牆不見人。

看了這首詩,杜小姐心裏咯噔一下,罵小丫環道:“糟糕,你跟人家劉禹錫說什麼了?為什麼他這首詩這樣古怪?”

小丫環撅嘴說:“人家也沒有說什麼,就是告訴他說,他之所以沒有餓死在路邊,是我家小姐好心救了他的命,這又有什麼不對!”

“你個該死的,你怎麼跟人家說這些?你不知道他是個讀書人嗎?讀書人應該……嗯,事業為重,千萬不要因為小兒女的私情,耽誤了人生事業啊。你說對不對?”

小丫環不高興地說:“小姐說什麼我都聽不懂,又哪裏知道對不對的啦。”

杜小姐站起來,先小心翼翼地向門外看了看,然後扭著小丫環的耳朵到了臥室,把門關好,低聲吩咐道:“聽好了,我要你過去找那個書生劉禹錫,讓他晚上把房門虛掩上,到時候你帶著我……”

入夜,小丫環帶著杜小姐,兩人緊貼著牆根,躲避著月亮的冷光,悄無聲息地摸到劉禹錫的房門前,先由小丫環在房門上輕叩了兩下,房門無聲地開了,小丫環急忙把杜小姐推了進去,自己則躲藏在門外的黑暗處,替小姐把風。

月亮躲進了雲層之中,不知不覺地又鑽了出來,不知什麼時候又躲進了雲層之中,小丫環正等得急躁,房門終於嘩啦一聲開了,杜小姐倒退著走出來,那書生劉禹錫卻緊緊地拉著她的手。小丫環看得目瞪口呆,隻見小姐把手從書生手中掙脫出來,低語了一句:“記住,劉禹錫,你是個有事業的男子,千萬不要耽迷情欲,誤了自己的前程。”

說完,杜小姐以手掩麵,轉身疾走,正迎上小丫環狐疑的神情:“小姐,你的妝全都亂了耶,那姓劉的書生對你幹什麼了?”

“別多嘴!”杜小姐輕叱了一聲,腳步明顯有些不穩,急匆匆地回返自己的繡樓。走出很遠,小丫環回頭張望,見書生劉禹錫兀自站在門前,不舍得進去。

次日,書生劉禹錫離開了杜員外的府上,從此杜府就徹底沒有了他的消息。再過不久,附近的官宦子弟紛紛托了媒人登門,向杜小姐求婚。杜員外心疼掌上明珠,就來征詢杜小姐的意見。可是杜小姐紅著臉,好半晌不說話,最後才回答了一句:“我不要嫁人,不要。”

“胡說!”杜員外瞪起眼睛,“女孩子家長大了,都要嫁人的,不嫁人怎麼成?這樣好了,你人在深閨,哪裏知道求婚的人是好是賴,還不如讓父親替你仔細挑選一個,肯定不會讓我的女兒嫁過去受苦就是了。”

不顧女兒反對,杜員外回到前院,與家人商量替女兒挑選女婿的事,正說得高興之際,門外突然有兩匹駿馬飛馳而至,馬背上跳下來兩個黑衣人:“這裏是不是杜員外的府上?”

杜員外急忙迎出來:“是啊,你們是誰?”

黑衣人冷冰冰道:“我們是宰相大人李逢吉派來的婚使。宰相大人聞說你家女兒秀外慧中,美豔絕倫,又知書達理,能詩能文,宰相大人心甚喜之。特命我們二人送來黃金百兩,俟三日後,儀仗來到,奉迎小姐與宰相大人成親。”

“會有這種事?”杜員外驚得目瞪口呆,“那宰相李逢吉,年紀隻怕好老好老了吧?”

黑衣人笑道:“若得極品富貴,老邁又有何妨。快點替你家小姐準備嫁妝吧,我等回去複命。”

“等等,你等等。”杜員外急追幾步,可是黑衣人根本不予理睬,上馬飛馳而去。這態度很明確,就是宰相李逢吉相中了杜小姐,她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以杜員外的勢力,根本無法跟權勢熏天的宰相抗衡。

這情景都被小丫環看在眼裏,她立即飛奔上樓,告訴了杜小姐。聽了這個消息,杜小姐嚇呆了:“不,我不要嫁李逢吉,死也不會嫁給他,我隻要嫁劉禹錫,你知道的。”

“那小姐你還等什麼?”小丫環急道,“馬上換一套男人的衣服,裝扮成男子,我們逃走,去找那個劉禹錫。”

“逃走?”杜小姐被這個主意嚇壞了,“如果我逃了,我父母怎麼辦?”

小丫環急道:“小姐呀,你這可真是關心則亂,你不逃走,又不肯嫁給李逢吉,那才是真的危險。可如果你逃走了,李逢吉的目標是你,沒理由殺老爺夫人的,你想我說的對不對?”

“對對,太對了!”杜小姐冷靜下來,立即明白過來小丫環是對的。她讓小丫環替她換上一套男裝,小丫環也裝扮成書童模樣,趁前麵一片混亂之際,從後花園的角門逃走了。

逃離家門之後,杜小姐與小丫環風餐露宿,逢人就打聽劉禹錫的下落。這時候的劉禹錫已經鼎鼎大名,她很快就打聽到,劉禹錫因為耿正忠直,遭到了官場的排擠,被罷了官。而他的朋友,一個叫李紳的人,正在準備一場盛大的宴會,要請劉禹錫赴宴,鼓勵他不要輕言放棄。

這個李紳,也是大唐時代有名的詩人,他有一首《憫農》: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這首詩堪稱家喻戶曉,無人不知。可知他對劉禹錫的支持是相當給力的了。

聽了這個消息,杜小姐堅定地說:“我要去赴李紳的宴會,隻有在那裏,才能夠再見到劉禹錫。”

“可是李紳的官好大哦。”小丫環說,“他是大司空,要請的人都是達官貴人,防衛一定是很森嚴的,隻怕我們進不去。”

“不!”杜小姐說,“我們能進去,隻不過,我們需要改變一下身份。”

司空見慣的故事。

到了李紳宴請劉禹錫的那天,果然是賓客雲集,絡繹不絕的車輛聚集到了大司空的門前。但是很奇怪,從車裏出來的貴客一個比一個瘦,居然沒有一個胖子。這又是什麼原因呢?

原來,李紳這次宴會,請的都是自己的朋友,都是秉性剛直的讀書人,這些書生們因為有知識、有思想而做了官,但卻都無法適應官場上的規則,更不懂得怎麼撈錢,所以才一個個瘦得皮包骨的模樣。而那些懂得如何撈錢的肥胖官,此時都聚集在最有權勢的宰相李逢吉門下,李紳不會請他們,請了他們也不會來。

所以這是一次瘦子大集會。當大詩人劉禹錫出場的時候,現場一片歡呼之聲,因為他比任何人都要瘦,幾乎是天底下最瘦的人。

大司空李紳先發表講話,他說:“朋友們好,很欣慰地看到詩人劉禹錫在做了江南刺史之後,非但沒有胖起來,反而更瘦了。這說明什麼呢?說明劉禹錫沒有貪贓枉法,沒有貪汙受賄。說老實話,我寧肯看到一個瘦成皮包骨且被罷官的詩人,也不願意看到一個官運亨通、肥肥胖胖,可他治下的百姓卻輾轉號哭的大貪官。諸位,吾貌雖瘦,以肥天下,讓我們為大詩人劉禹錫先幹一杯。”

眾賓客們齊聲響應,飲盡杯中酒,然後隨意地聊起閑天來。過不多久,就聽李紳拍了兩下巴掌,等大家都停下來之後,他笑道:“諸位,我們都是窮詩人、窮書生,欣賞不起娛樂歌舞的。不過趕巧了,幾天前有個美貌的歌伎,餓昏在我府門口,我救醒她之後,她懇求留在我府中,今天我們就讓她出來給大家歌舞一曲,以助酒興,如何?”

眾賓客聽了,頓時紛紛叫好,劉禹錫也非常高興,他本是個極喜歡歌舞的人,不然也不會有驚羨天下的才情。

後麵絲竹之聲奏響,就見一名容貌絕美的少女如彩蝶般翩飛而出。眾人看得目不暇接,驚呼不斷,都在說:“想不到今日竟然看到如此驚世之舞,大司空的門下,果然是不凡啊。”隻有劉禹錫騰地一下站了起來,他滿臉驚訝之色,望著那翩舞如飛的歌伎,好像是有樁什麼事情,讓他一時之間回想不起來一般。

那歌伎漸舞縈回,繞著劉禹錫翩飛不定,伴隨著悠揚的樂曲,隻聽她以美妙的歌喉輕聲唱道:“春風一曲杜韋娘,驛道梅花寄紅妝。歌舞歡盡人未歸,徒留孤月照寒窗。”聽了這首歌,劉禹錫身體猛然一震:“杜小姐,真的是你?”

大司空李紳看出來點端倪:“劉禹錫,你們在說什麼啊?”

“沒……沒什麼。”劉禹錫失魂落魄地坐下。在大司空的宴中,居然見到了他夢寐以求的杜小姐,這件事情給他的衝擊太過強烈,滿腹的疑問浮上心頭:杜小姐怎麼成了歌伎?可是她的家遭受了什麼可怕的災禍?在這裏遇到她,是偶然的,還是冥冥中命運的安排?

李紳又叫了他幾句,因為心亂如麻,他也沒有聽到,直到眾人喧鬧起來:“劉禹錫,大詩人,怎麼啞巴了?大司空讓我們欣賞到如此美妙的歌舞,你不準備寫首詩慶賀一下嗎?”

“啊,啊,”劉禹錫急忙站起來,“諸位,剛才我突然想起來了……嗯,一樁舊事。沒錯,是一樁舊事,失禮了,大人莫要介懷。今日我劉禹錫何其幸也,能夠聆聽如此天樂,欣賞到天界仙子般的歌舞,容我獻拙,即席賦詩,大家且莫見笑。”

於是,劉禹錫長身而起,吟誦道:“高髻雲鬢新樣妝,春風一曲杜韋娘。司空見慣渾閑事,斷盡蘇州刺史腸。”

詩成,眾人鴉雀無聲,目瞪口呆,因為這首詩的意思很明白,劉禹錫希望李紳能夠割愛,把這個美貌歌伎送給他。眾目睽睽之下,劉禹錫徑自離席,向司空李紳長揖拜倒。

李紳也呆住了:“劉禹錫,你好狠啊,賦詩一首,就想奪我府中最鍾愛的歌伎,這可不行,我可舍不得把她給你。”

劉禹錫再次長長一揖:“伏望司空大人成全。”

李紳的表情好不痛苦:“要不要這樣不講道理啊,要不要呀?對了劉禹錫,你這樣做,有沒有理由啊?”

劉禹錫笑道:“司空大人成人之美,就是再好不過的理由了。”

“切!”李紳的鼻子都要氣歪了,“劉禹錫,你真是個壞家夥,明明知道如果我拒絕你的話,大家就會罵我不解風情,不成人之美,不禮賢下士,不……總而言之,都怪我自己沒事找事,好端端的大家一塊兒喝酒多好,幹嗎非要讓杜韋娘出來給大家跳舞呢,唉!”

見李紳答應了,劉禹錫驚喜交加:“謝過司空大人。”在場的賓客們,也一起狂呼怪叫起來,為這樁士林的美事而頻頻舉杯。

當天,李紳就將杜小姐給劉禹錫送了過來。而這樁士林美談也從此載入史冊。

但是事情還沒完。

詩人劉禹錫與他心愛的杜小姐重逢,兩人喜極而泣,沉浸在戀人重逢的喜悅之中,卻不知道有一隻可怕的黑手,正悄無聲息地向這對神仙眷侶伸了過來。

這一天,杜小姐正替劉禹錫研墨賦詩,門外突然有人敲門。小丫環跑過去,打開門,就見門外站著兩個黃衣信使,遞過來一紙詔書,說道:“禦任江南刺史劉禹錫,傳宮城禁令,皇後並禁城公主,於兩日後在皇城正殿舉辦盛大宴會,所有在職並禦任官員內眷,務須到會。”

小丫環飛跑回來,把消息告訴杜小姐和劉禹錫。劉禹錫聽了極是開心,說:“哇,皇城正殿舉行宴會,所有官眷都要到場,你去後一定會很開心。”

可是杜小姐卻有點不情願:“怎麼皇城突然要舉行這種宴會呢?以前可沒聽說過這種事,我不要去,心裏總感覺到什麼地方不對勁兒。”

劉禹錫勸道:“你是不是有點太多疑了?皇城正殿舉行宴會,這是多麼大的事情?這種事假不了的,誰有膽子在這種事情上做假?除非他不想活了。”

“說的也是,可我心裏還是……”杜小姐猶疑不定,“要不你替我去皇宮請個假,就說我病了,不能出席。”

劉禹錫失笑起來:“皇宮那種地方,豈是我說去就能去,你說不去就不去的?哈哈哈,不要胡思亂想了,快點梳妝打扮一下吧。等回來後,告訴我皇後長什麼模樣,說老實話,我還真有點好奇。”

史上最大騙局。

到了日子,杜小姐沒有化濃妝,也沒有穿華麗的衣衫,隻是一襲白衣,站在那些花枝招展的官家貴眷之中,卻出人意料地突顯出她那天然的氣韻,讓那些珠光寶氣、環佩叮咚頓失神采。

正像劉禹錫說的那樣,皇城正殿之宴,不會有假,達官貴眷全都來了,都想瞧瞧深居宮中的皇後公主長的是什麼模樣。浩浩蕩蕩的隊伍排出幾裏開外,把守禁宮的衛士仔細地檢查過每個客人的皇詔,隻允許內眷進入,男子一律阻於門外。

劉禹錫一直把杜小姐送到宮門,看著她一步一回頭,他那瘦弱的身影湮沒於黑壓壓的人群之中。

進了禁宮之後,杜小姐才發現裏邊還有第二道門,十幾個黃衣人把守在門口,手持一份長長的名單,挨個叫著客人的名字,被叫到的客人就排隊入內,外邊的人繼續耐心地等待著。等了多半天,所有的女客都已經進去了,外邊隻剩下杜小姐一個人,才聽到黃門官那懶洋洋的聲音:“杜韋娘入內。”

杜韋娘納悶地走進去,進去後再度大吃一驚。

裏邊是一個偌大的宮殿,一個華袍肥胖男子,40多歲的年紀,正笑眯眯地坐在椅子上:“你就是杜員外的女兒杜韋娘吧?哈哈哈,你可讓我找得好苦,想不到你這麼國色天香的女子,竟然被劉禹錫誘拐走了,唉,這可真是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

當時杜小姐已經吃驚到了極點:“你是哪個?其餘的客人都哪裏去了?”

“我還能是誰呀?”那男子歎息道,“我就是當朝宰相,李逢吉是也。你問其他的女客啊,你看清楚了啊,後麵還有一扇門,門外就是馬車,客人們從前門進來,再從後麵那扇門出去,早就全部回家了。”

“回家了?”杜小姐吃驚得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那……不是說皇後要在皇宮正殿設宴嗎?客人們怎麼可以回家呢?”

宰相李逢吉哈哈大笑起來:“別傻了,哪裏有什麼皇宮之宴。是你太美貌了,讓我忘情不下,所以想出這麼個辦法來,隻是為了得到你而已,哈哈哈,擁美在懷,我李逢吉得其所願矣。”

杜小姐萬難置信:“你你你……你竟然敢用皇宮設局欺騙,就不怕被人發現,掉腦袋嗎?”

“開什麼玩笑?”李逢吉不高興道,“有沒有搞錯?我可是宰相耶。沒有我的許可,誰敢透露一點風聲給皇帝?除非他嫌命長了。”

這時候杜小姐突然扭身,疾速地向著後門衝了出去,想逃出這可怕的皇宮。可是門口立即跳出幾名黃衣人,像捉小雞一樣,輕鬆地扭住了她。李逢吉站起來,走到她麵前,捏了捏她的臉蛋,怪聲怪氣道:“丫頭,咱們能不能別這麼缺心眼兒?你跟著劉禹錫那種窮酸書生有什麼好?跟我回府吧,最華麗的衣衫,最美味的玉食,讓你一生也受用不盡,哈哈哈。”怪笑聲中,拚命掙紮的杜小姐被強行扭到了車上,擄回了宰相府中。

宰相李逢吉竟然在皇宮中布設騙局,假稱宮中設宴,將朝中官眷全部騙入宮中,然後又從後門送走,卻單單扣留了劉禹錫最心愛的女人,這是晚唐年間的一件大事。但由於事情太過於詭譎,說出來讓人難以置信,事後竟然無人追究。

隻有劉禹錫,他一連三次去宰相府,想找回心愛的杜小姐,可是宰相府人已被下令封口,誰也不提此事。宰相李逢吉更是對此避而不談,讓劉禹錫無計可施,垂淚而歸。

從此,大詩人劉禹錫終日以淚洗麵,寫下名篇以懷念他那失去的愛人。

玉釵重合兩無緣,魚在深潭鶴在天。得意紫鸞休舞鏡,能言青鳥罷銜箋。金盆已覆難收水,玉軫長拋不續弦。若向靡蕪山下過,遙將紅淚灑窮泉。

而杜小姐自打被擄入宰相府後,誓死不從,想盡了辦法要逃出來。可是那宰相府壁壘森嚴,路徑迷宮似的百轉千回,她一個弱女子,根本逃無可逃。接連兩次她剛剛逃到內府的門前就被抓了回去,被吊在屋梁上打了個半死。而後她知道,李逢吉不會再給她機會了,這個邪惡的家夥,耐性耗盡了,無論杜小姐是否答應,那天夜晚,他一定要占有她。

當天晚上,李逢吉喝得爛醉,一腳踢開了杜小姐的房門,迎麵就被那具懸垂於屋梁上的屍體嚇壞了。

杜小姐知道在劫難逃,為了避免橫遭羞辱,她選擇了以死明誌,投繯自盡了。臨死之前她下了狠毒的怨咒,要生生世世化為厲鬼,報複那些拆散她和戀人的強梁。哪怕過了千百萬年,也消不得她心的怨戾。

這樣一個故事,聽起來非常悲慘,又由於事件中涉及曆史名人劉禹錫,就更是易於引發公眾的同情。從理論上來說,這樣一個故事是不可能寫入警方的刑偵卷宗的,它最合適的地方,是拿在心思靈秀的女孩子手中,臨睡前讀上幾頁,為世間那苦命而悲情的鴛鴦情侶掬一捧清澈的淚水,而後更加珍惜身邊的摯愛。

但千真萬確的,這個故事真的寫入了警方的刑案之中。早在我入職為警的第一天,就被帶到了檔案室,懷著幾乎是神聖的心情,打開了編號為KL6787456的卷宗,聽老警員為我們講述這樁近乎傳說的詭案:杜韋娘殺人事件!

此案是如此詭異,從理論上來說,根本不存在破解的可能。身世悲慘的杜韋娘,因為宰相的強橫勢力,被迫與愛人劉禹錫分離,情天恨海,含恨投繯。而後她的怨靈穿越了近2000年的時空阻隔,公然殺人於現代都市之中,這案子你又如何破解?

事實上,此案確實已成懸疑,不複存在被偵破的可能。但由於被殺者越來越多,已經引發了大麵積的社會性恐慌。如果不能偵破,不排除整體性社會崩潰的可能。所以警方萬般無奈,不得不請已經退休10年的傳奇神探威伯出手,破獲了這起詭異怪案,並為警方再鑄新的標範。

但是,我現在恐懼的是,我曾在警局檔案室中見到過此案的結案報告,並從此對威伯欽佩得無以複加。然而現在,神秘的信使劉茲新為我送來了一份新的案卷。這份被撕碎、被揉爛的案卷,與我在警局檔案室所見的那份有著明顯的區別。

這就是說,警局那份結案報告是假的!

懸浮殺人技法。

劉禹錫的女友杜韋娘,被宰相李逢吉設局騙奪,此事載入唐史,隨即被世人徹底遺忘。事實上,此事相隔近2000年,人們最多知道劉禹錫是晚唐詩人,而他與杜韋娘的恨海情天,縱然是專業人士,也懵懂三分,所知不多。

但事情過去近2000年後,就在這座城市裏,突然無憑無據地流傳起一個可怕的傳說。說是好多年以前,有個女子與戀人真情相愛,發誓廝守終生,卻被強梁所奪,女子含恨投繯。但她的怨靈始終未散,仍然在這塵世間,宣泄她那積淤過久的怨戾。

有出租車司機聲稱,他們在夜晚行車的時候,親眼看到了前方有一個白衣女子,足不點地地飄然而行。還有人在自己家裏打電話報警,說是看到樓下的路燈燈柱上,懸吊著一名白衣女子的屍體。另有很多人聲稱,他們在夜晚的時候,聽到門外有極為悲痛的哭泣聲,趴在門鏡上向外看,能夠看到一個白衣女子,背對著門,長長的黑發烏可鑒人,肩膀不停地抽搐,顯然是在哭泣中。這時候如果你把門打開,白衣女子轉過身來,你會看到長發之下,是一張沒有眼睛鼻子,也沒有嘴巴的慘白怪臉。

還有人在電梯裏總是看到一個白衣女子背對著電梯門,一聲不響地站在那裏,渾身上下流露出一種陰森的恐怖氣息。遇到白衣女子的人,誰也不敢多說話,心慌手忙地按下鍵鈕,想快一點逃出電梯。可當電梯門打開的時候,你會發現白衣女子正站在電梯門外,仍然以背部對著電梯門,擋住你的去路。在這種情況下,你一定要說:“拜托,請讓一讓,讓我出去殺了那個讓我和我的情人分開的渾蛋!我一定要殺了他!”

你必須這樣說,否則她是不會讓路的。因為她最憎恨讓情人分開的男人,聽到你也憎恨這樣的人,就會引你為同類,放你過去。否則,她就會死死地纏上你,不管你走到哪裏,隻要打開門,就會看到她背對著你,堵在門口。

還有更多離奇的說法,一個比一個恐怖,一個比一個嚇人。所有人提到白衣女子的傳說,都說她是好多年以前被迫與戀人分手的怨靈。至於她到底是誰,傳說者並不清楚。

這樣的故事不隻是在本城流傳,在許多城市也都有,甚至許多城市還有著怨靈集中之地,又或是鬼樓之說。相比於這些,白衣女子的傳說算是輕量級的了,一般來說,這樣無憑無據的事情,傳說一段時間之後,就會漸消漸沉,為新的怪異故事所取代。

但是,10年前的那起傳說卻明顯不同。因為真的有比傳說更詭異的案子發生了。

從時間順序上來說,最早的一起事件,是路邊突然出現了一具無名男屍。死者身穿肮髒破爛的衣服,全身都積滿了厚厚的泥垢,被人發現的時候,這具屍體就在人來人往的馬路邊上。奇怪的是,路上行人如流,居然沒有一個人報案,直到一名清潔工清掃地麵,掃到了屍體近旁,發現大群的蒼蠅從死者身上飛開,才意識到這是一具屍體,就立即報了警。

死者是一名30多歲的男子,沒有找到任何身份證明,看起來像是一個無業的流浪漢,因為突發急病,沒有得到及時搶救,就這樣死在了路邊。警方無法找到死者的家人,隻能以無名屍體的名目發布通告,征求有關死者身份的信息。

但這具無名屍體很快就被淡忘了。真正詭奇的案子終於登場了。

第一起案子,發生在電影院裏,案發那天正是周末,電影院裏的情侶極多,上映的則是一部美國片:《回到未來》。情侶們選擇這部片子,並不是他們對穿越時空感興趣,也不是來探究時空所無法阻隔的人性,他們隻是需要一個地方,能夠緊密地挨坐在一起,吃著爆米花,相互擁吻而不被別人打擾。

也就是說,當電影上映的時候,一半的觀眾正在接吻,另一半的觀眾正在準備接吻。真正把注意力放在影片內容上的人,在這個場合顯得格格不入。

正當觀眾們陷入了激情中時,電影院裏響起了一聲淒厲悠長的慘叫。說到慘叫,在什麼時候叫,也不要選擇在電影放映的時候,因為你無論怎麼叫,都不可能壓過電影院的音響效果。所以那一聲慘叫,隻有很少人注意到。但是緊接著,所有的觀眾都愕然地扭過頭,目瞪口呆地看著前麵。

前排有名觀眾,是女性,長長的頭發和凹凸有致的身材都說明了這一點。觀眾們能夠看清楚她的身材,是因為她的身體懸了起來,慢慢地懸到了空中。在這過程中她一動不動,隻是頭部很奇怪地倒垂下來,事後驗屍結果表明,她在懸到空中之前,脖子就已經被絞斷了。

女性觀眾的身體浮於半空,坐在一邊的是她的男友,也正是那聲淒慘尖叫的發出者,他正在拚命地揪扯她,想把自己的女友再拉回到地麵。而觀眾則像是中了魔一般,大張著嘴巴,圓瞪著眼睛,目光機械地隨著女人身體往上升,突然之間所有人齊齊地發出一聲怪叫,女人從半空中跌落了下來,重重地摔在觀眾席上。

之後,女觀眾們都聲嘶力竭地尖叫著,男人則是站起來又坐下,坐下又站起來,完全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後排的觀眾有人在尖叫,也有人氣憤地吼叫:“別叫了,要叫回家去叫,電影都看不成了!”這麼喊叫的人,還沒有意識到所發生的事情,仍然固執地想要繼續看電影。

又過了幾分鍾,才有幾名男觀眾出去,叫放映員停止放映,打開燈。

事後警方驗屍結果表明,這名死者是被凶手以繩索勒住脖子用力絞死的。死者才22歲,是一家小公司的前台文員,她遇害的時候,男朋友就坐在她身邊,此外,還有電影院中近百名觀眾,所有人目睹了她被殺的情形,但卻沒人看到凶手。

女玩家花豬之死。

第一起案子是電影院公眾目睹凶殺案,警方為之錯愕。刑偵部尚未設立,第二起案子就已經發生了。

第二起凶殺案,發生在一家網吧裏。網吧的名字叫魔獸時空,聽名字就知道這裏聚集了魔獸世界的發燒友,網友們經常徹夜不眠,結成團隊,分配角色,沉溺於遊戲之中,如醉如癡。

與人們想象的不一樣,喜歡打電玩的,並非都是少年人,許多事業有成的中年人也樂在其中。但這些中年人不可能出現在網吧這種地方,說到底,這裏仍然是少年及無業人士聚集的場所。不過讓人驚訝的是,最先目睹凶案發生的,並非是玩家,而是一個叫小滿的網管。

小滿其實並不喜歡玩遊戲,他是一名行將畢業的大學生,畢業論文就是以玩家為目標,探析電玩市場的未來規範。要寫這篇論文,就必須與玩家深入接觸,所以他幹脆來網吧應聘了網管,工資多少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可以坐在一邊,以冷靜的目光剖析這些玩家的心理需求。

那天他在網吧裏忙了一天,到吃晚飯的時候,網吧裏玩家漸少,小滿也趁這個機會跑出去,在網吧附近買了盒飯,打包回來。一進門他就呆住了,脫口喊了一聲:“花豬,你爬那麼高幹什麼?”

花豬是一名女玩家的網名。她實際年齡還不到20歲,真實姓名叫什麼,很少有人知道,但提到花豬的名字,都知道她是名資深的女玩家。小滿做網管的時間不長,但印象最深的就是這個花豬,她好像就生活在網吧裏,不是這家網吧,就是另一家網吧,就連吃飯睡覺也不肯離開。

花豬所結交的朋友,也都是網友,形形色色,什麼人都有。沒人知道那些網友的真實姓名,連網名他們都換來換去,有時候他們還會交換名字,甚至許多人共用一個網名。網絡賦予了他們全新的生活方式,他們樂在其中,這也是小滿所無法理解的。

小滿已經觀察花豬很長一段時間了,對花豬的觀察記錄將構成他畢業論文的主要部分。他感覺,隻要再有一兩個星期,差不多就可以有個結論出來了。

總之,小滿對花豬觀察已久,已經習慣了花豬的生活方式,任何怪事發生在她身上,都不會讓小滿吃驚。話雖這樣說,但當花豬呈現懸浮狀態之時,小滿還是不可避免地驚叫了起來。

當小滿從門外走進來的時候,一眼就看到花豬正懸於半空中,雙臂和兩手低垂著,塗了黑色指甲油的雙腳呈芭蕾舞的優美姿勢,足趾向下。還有就是她的腦袋,很古怪地堆在胸前,這導致她的肩部比頭部更高,幾乎要碰到了天花板上。

花豬死了。這是小滿當時的第一個想法,第二個想法卻有點離譜,居然是:花豬死了,我的畢業論文不好寫了。然後他的目光轉向網吧的機器,看到所有的玩家正專注地在鍵盤上重力敲擊,那劈裏啪啦的聲音又帶給他一種神經錯亂的印象:我看到的,不會是真的吧?如果花豬被吊死了,這裏的人怎麼會表現得如此淡定?

然後花豬的屍體就砰的一聲跌了下來,砸在一個玩家的身上,那玩家氣惱地吼了一聲:“搞什麼搞?這是……啊!”玩家驚叫起來,大聲喊叫,“網管,網管快來啊,這裏有……快來看看這是怎麼回事?”

小滿想走過去,可是,他的雙腿卻陷入了僵直麻痹的狀態。他的腦子裏,隻有一個想法來來回回地翻覆:“花豬死了,可是我看不到殺死她的人。”

她到底是怎麼把自己搞死的呢?

小滿的腦子陷入了混亂之中。

此後,這家網吧就仿佛成了一家瘋人院,擠滿了神情激動、探頭探腦的閑人。隻有警員遲遲不至,足足過了20多分鍾,才見有5名警員滿臉羞惱地趕到。

到場的警力不足,警方的態度也成問題,這些都成為日後警方遭受責難的因由。但隻有警方知道,他們有苦難言,就在接到報警電話趕往網吧的路上,與這家網吧隻隔了一條街道的地方,有家商務賓館,那裏也發生了一起同樣離奇的命案。

連續的命案讓警方措手不及、手忙腳亂,警力的配置必然會出現問題,所以才會授人以柄。

而附近那家商務賓館,原本是一幢爛尾樓。地產開發商原是做服裝生意的小老板,眼見得地產熱越來越火,就托了關係從銀行拿到貸款,斥巨資買下了這塊地皮,準備狠狠地在樓市上撈一票。

卻不想初次試水,服裝商不懂得地產業的規矩,他買的地皮原本價格就高,承建方又故意使壞,把不合格的建材報出離譜的高價,惡意加大運營成本。服裝商發現對方居心不良,就據理力爭,這一爭麻煩可就大了,承建商趁機停止基建工程,和初次地產試水的服裝商打起官司來。天底下最扯皮不過的,莫過於打官司了,服裝商被承建商惡意拖過了兩輪,銀行的貸款期限就到了。

按樓市開發的順序,地產商應該是先找合適的地皮,談妥價格後,再從銀行貸款拿地,同時以合同要求承建商在最短的時間內將樓盤完工,在銀行貸款到期之前,將樓盤售出,這樣就賺大了。可是新試水的服裝商被承建商惡意設局,樓盤尚未蓋好,銀行還貸期限就到了,一下子就把服裝商逼到了生死邊緣。

這時候銀行不停地催貸,服裝商急得跳腳,知道自己被承建商給坑慘了。可這隻能怪他自己,不懂地產業的規矩就一頭紮了進來,活該倒黴。

失敗的服裝商隻好將所有的產業悄悄轉手,而後逃之夭夭,到誰也找不到的地方躲債去了。

而這時候,承建商的陰險嘴臉才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原來,是承建公司的一名總裁看服裝商懵懂,就布局引誘服裝商入局,不停地製造麻煩拖延工期,目的就是霸占這幢樓盤。

禿頭殺人事件。

承建商的老總在將服裝商逼得逃之夭夭之後,就任由這座廢樓盤被銀行收回了。然後他再從公開的拍賣市場上,以低廉的價格將廢樓盤買到手,稍加改造之後,就成了現在這幢商務公寓。

原來,承建商的老總在對市場的長期調研之中,早就發現現在人們的物質生活水平在提高,休閑期越來越長,但是房產的價格卻越來越離譜,讓許多年輕的情侶望樓興歎。

此外,承建商老總發現,許多婚外情、一夜情同樣也受困於居住環境的限製,期待著廉價的鍾點房出現,這就意味著廉租公寓會在一段時間內相當火爆。於是承建商就盯上了乙方正在承建的工程,巧取豪奪將樓盤據為己有,從此,正式進入廉租公寓市場,興旺發達起來。

承建方之所以要霸占這幢樓盤,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附近有一幢公務員辦公大樓。承建方老總將此視為廉租公寓的熱點市場,事實證明了他的眼力非凡,廉租公寓一開業,就有一個前額禿頂的中年男子,帶著不同的年輕女子頻繁入住。

這名禿頭男子,是公務員辦公大樓的一名處長,他利用職務之便,頻繁地帶女下屬來開房,成為廉租公寓樓的主要客戶之一。

就在女玩家花豬懸死於網吧的這天,下午3點鍾左右,處長又帶著一名年輕女下屬來了。像往常一樣,他隻租2個鍾頭,辦完事情洗個澡,再回到單位,準時正點下班,任何人都無法察覺。處長將這種生活視為理所應當,絲毫沒有愧疚之心。

前台的服務員和服務生對禿頭處長極為熟悉,連同他的姓名、職位甚至家庭住址都心知肚明。但大家都心照不宣,假裝不知,甚至在把鑰匙交給處長的時候,都不把頭抬起來,目的隻是避免尷尬。

但等處長帶著年輕女下屬進了房間之後,一旁的服務生湊了過來,相互議論了起來:“看到沒有,這次又換了一個,比上次那個還漂亮。你說這家夥,他就不怕人家老公找上門來?”

“多事!”服務員白了服務生一眼,“知道什麼叫思維盲點吧?這個就是,人家掐準的就是你的思維盲點,你隻知道他們都在單位正點上班,下班時準點回家,又怎麼能想到他們會在上班時間出來幹這種事?”

“說的也是。”服務生點頭,“可是這個禿子太過分了,一天換一個,過去的皇帝恐怕也沒他這麼狠。他就這麼搞下去,遲早也得出事。”

女服務員說:“出事也不能出在咱們這兒。老板吩咐過了,咱們開賓館的,要講究一個職業精神。什麼叫職業精神?就是不打聽客人的隱私,不過問客人的私事。你剛才那句話,要是讓老板聽到了,有你好受的。”

服務生悻悻道:“你這人真沒勁,我就是這麼一說,你就有這麼一大堆道理等著我。對了,電影院又有新片了,要不要去看?”

女服務員道:“少來,你忘了上一次電影院死人的事了。”

服務生又嘀咕起來:“這事可真是奇怪了,死的全都是無關緊要的小人物,你看樓上那個禿子,他怎麼就不死?”

服務員噓了一聲:“要死啦,還不快點去拖地,當心老板又扣你獎金。”

“別嚇唬我,我膽小。”服務生拿起拖把,賣力地拖地,一邊拖地一邊嘀嘀咕咕,對禿頭處長的生活表示了極大的憤懣。正拖著地,樓上突然傳來一聲低沉嘶啞的叫聲,聲音隔了幾道門板,聽不清晰,但依然能夠感覺到絲絲驚恐的氣息隨風而至。

服務生大為警覺,急忙收起拖把:“聽到了沒有?好像是那個禿子在叫。”

服務員有點緊張,探頭往樓上看了看,對服務生說:“要不,你上去看看,小心著點,聽動靜不對快點回來。”

“聽動靜不對,我還回來幹什麼?”服務生年輕,總有話要說。他挾著拖把,上了樓,小心翼翼地走到禿頭處長的門前,側耳聽了聽,可是門板的隔音效果良好,聽不出裏邊有什麼動靜。猶豫了一下,他就拿著拖布走到角落裏假裝忙著,眼睛卻緊緊地盯著禿頭處長的房門。

過了幾分鍾,房門突然打開了,禿頭處長衣服淩亂,倒退著出來,猛一下把房門關上了。服務生心裏納悶,這家夥在搞什麼?怎麼自己走了,卻把那個女人留在屋子裏了?他悄悄地踅到房門前,猶豫再三,還是敲了幾下。

房間裏悄寂無聲,無人應答。

服務生心裏詫異,屋子裏的女人為什麼不回聲?再重重地敲擊幾下,房間裏仍然是悄無聲息。

這時候服務生已經察覺到不對了,可他仍然不敢確定,急忙衝到樓梯口,看禿頭處長行色匆匆,正要離開,他喊叫了一聲:“哎。”

禿頭處長回頭一看,臉色大變,撒腿就往外邊逃。服務生已經確信真的有什麼事情發生了,疾喊一聲:“抓住他!”便急忙追了出去。

服務生衝出門,眼見得禿頭處長神色驚慌地向馬路另一邊逃去,不提防這時候一輛黑色轎車突然駛過來,就聽砰的一聲,禿頭處長的身體橫飛上半空,落地之後,發出了駭人的慘嚎聲。

服務生嚇了一跳,急忙返回來,對前台說:“快點上樓去看看,禿子處長的房間裏可能是出事了。”

聽服務生詳述了樓上的情況,前台先責怪了服務生幾句:“誰讓你亂敲客人的門呢?讓老板知道了沒你的好。”說著話,取下鑰匙,上樓先敲門,不見回聲,打開門一看,服務員一屁股坐在地上,發出驚恐的尖叫聲:“殺人啦!禿子處長殺人啦!”

她沒辦法不尖叫,因為她看到房間裏的女人,裸身折疊成一個奇怪的姿勢,就好像一堆被拆散了的人偶,冷青色的胳膊和大腿都折向不可能的方向。服務員的第一感覺是這個女人被禿子處長拆碎了,實際上並沒有,死者隻是頸部被勒斷了。

這實際上是縊鬼殺人事件中的第二樁,第三樁才是網吧女玩家花豬被殺案。但由於禿頭處長精神緊張,在逃走時被車撞折了大腿,所以當時警方將其視為疑凶,認為是他將房間裏的女下屬勒死的。至於行凶理由,無非是變態性行為失手殺人,又或是女下屬進了房間之後不從,被禿頭處長在欲火攻心的情況下勒死。

直到事後始終找不到行凶的線索,人們才意識到此案與前兩樁是同樣性質。

公共盲區殺人。

禿頭處長的供詞是最後補述進來的。他因為交通事故,在醫院躺了許久,起初陷入一種明顯虛假的譫妄狀態之中,語無倫次,神誌不清。直到兩個星期之後,他突發奇想,起床去起訴撞了他的車主,想撈一筆外快。警方這才意識到這家夥的精神狀態比任何人都正常。

禿頭處長始終堅持說他帶女下屬去商務賓館開房,隻是為了談工作。當他和那名女下屬進了房間之後,他就脫了衣服,躺在床上,打開電視看體育頻道。而女下屬則進了浴室,沒有關浴室的門就衝洗起來。過了兩分鍾,禿頭處長下了床,進浴室和女下屬一起衝洗。處長有一個肥肚腩,並莫名其妙地引以為豪,他讓女下屬撫摸著他的肥肚腩,兩人裸擁著,心急火燎地從浴室裏出來。

出來後,禿頭處長迅速仰躺在床上,等待女下屬騎坐在他的肥肚腩上。但是他卻不無驚訝地發現,女下屬那赤裸的身體升到了天花板的高度,頭部折疊起來,並對他發出極盡陰詭的怪笑。

禿頭處長說,他當時一下子坐了起來,喊了聲:“別爬這麼高,快點下來。”

他解釋這樣說的原因是,她還年輕,不知道深淺,他擔心她傷害到自己。

女下屬的身體在半空中慢慢地轉了個圈,好像是想讓禿頭處長從更全麵的角度,看清楚她那驕人的身材。可是那雪白的身體由於缺乏活力,讓人毛發倒豎。

此後女人的身體重重地跌下,摔在地毯上,再也無法動彈了。禿頭處長說,當時他腦子裏一片驚懼後的空白,隻有一個念頭來來回回地盤旋:我被人騙了,有人嫉妒我的工作能力,嫉妒我的職位,想陷害我。

我有什麼錯?禿頭處長悲憤地想:我不過就是叫來同事談論一下工作,工作過程中爆發出點浪漫的小火花而已,憑什麼別人老是和我過不去?這事一定是剛剛調來的那個家夥幹的,他覬覦我的職位!

然後禿頭處長想:我必須馬上離開這個房間,這裏太危險了。隻要回到我的單位,就不會有人拿我怎麼樣。這裏的服務員、服務生可能對我有點印象,但像我這種形貌的男人,滿大街都是,他們絕對想不到是我。就算是想到了,隻要我不承認,他們也拿我沒辦法。還有,我單位裏有許多下屬,我讓他們說什麼,他們就得說什麼,他們都會作證說,我今天根本就沒離開過單位,一直在辦公室裏認真地工作。所以,隻要我快點離開,就沒我的事了。

他的心智模式就是這樣。無論遇到何種不愉快的事情,都認為是有人故意找他的麻煩。如果在工作中出了紕漏,他總是習慣性地歸因於有人暗算他,從來不認為自己有什麼問題。

禿頭處長的思維,是一種最典型不過的思維:遇到問題的時候,不是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第一個想法就是推卸責任。隻要事情沒他的責任,任誰也不能拿他怎麼樣。相反,如果遇到好事情,肯定少不了他的成績。一個人如果隻有成績而沒有錯誤,他理所當然地會一帆風順、升官發財的。

於是,禿頭處長立即逃離這可怕的商務賓館,自始至終也沒想過要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要命的是,他在逃走時被服務生追趕,又因為心慌被車撞倒。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後,他故態萌發,又以為隻要自己假裝神誌不清,警員就拿他沒辦法,等到過些日子,大家把這事給忘了,他仍然可以回去做他的處長。

鴕鳥一樣的禿頭處長,假裝神誌不清兩個星期。等到他想拿到車禍賠償,不得不開口的時候,他對商務賓館房間裏所發生的事已經記不清楚了,所以警方的筆錄含糊不清,導致了這個案子始終作另案處理。

就在禿頭處長試圖蒙混過關的時候,第四起、第五起乃至第六起縊鬼殺人案件應時爆發。

第四起案子,發生在網吧花豬懸死案之後的第四天,時間也是下午,具體的地點是一個人流密集的開放式公園。

這個公園之所以人流密集,是因為公園有一個廣場,每天都有商家在廣場上搞促銷活動,免費試用或是贈送產品,許多老年人擁擠在這裏,家庭主婦也成群結隊地來碰運氣。還有人選擇在這裏跳健身舞,有人報名學習,更多的人擁來觀看,每天直到夜晚廣場上始終都是人頭攢動。

這次事件又被視為一次典型的公共盲區殺人事件。所謂公共盲區,就是選擇在人流最密集的場合,公開殺人。這裏雖然人流如織,但因為往來的人群彼此之間沒有任何社會關係,所以無異於荒野地帶,殺人往往也不會引起注意。

公共盲區殺人,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特點,就是盲目從眾式的淡定。具體來說就是一個人被殺了,但站在死者身邊的人想不到凶案發生在自己身邊,仍然若無其事。所有人相互感染,都認為沒有事情發生,即使是屍體擺在麵前也無動於衷。

這起事件就是這樣。當時有廠家在廣場上搭了個台子,鋪上紅地毯,請了主持人和歌手,與圍觀的人群互動,有獎競猜贈送禮物。就在他們身後不遠的地方,還有一群人聚集在那裏健身。這時候,一個女人突然身體懸空,腦袋垂下,並在空中緩慢地轉動著。她轉動得很是緩慢,似乎有意讓人看清楚她那凸起的眼珠和吐出來的黑紫色舌頭。

一個中年男子看到了緩緩升起的女人,他驚愕地張了張嘴巴,正要喊叫。這時候一片花花綠綠的氣球遮住了他的視線,賣氣球的人吆喝道:“買個氣球吧,你看這氣球多好看。”當時這名目擊者的意識有點遊移不定,被周圍喧鬧的環境給轉移了,心想:現在的氣球,怎麼做得跟個死人一樣?這年頭真是越來越古怪了。等到氣球從他身邊移開,周圍已經恢複了常態。這個目擊者心裏感覺好像發生了什麼事,但他安慰自己說:不會吧?你看這些人,有事早就大呼小叫起來了。沒有聽到驚叫,那肯定是沒事。

看到女人升空的,還有一個7歲的孩子。他手中抱著琴盒,母親拉著他的一隻手,於人群中匆匆走過。看到升空女人恐怖的模樣,小男孩的眼睛倏然睜大,正要再看清楚些,母親用力地拉了他一下:“快走,別總是磨磨蹭蹭的!”於是,小男孩的視線中,隻看到無數條來來往往的腿,有粗的,有細的,有滾動著白花花肥肉的,還有細伶伶裹著黑絲襪的。

因為高度的關係,小孩子看到的世界,就是由這樣一條條怪異的大腿所組成。所以小孩子不喜歡和大人在一起,他們無法喜歡一個由大腿構成的世界。

當時小男孩用力想掙脫母親的手,說道:“媽媽,媽媽,你看那邊那個人……”

母親不耐煩地嗬斥道:“看什麼看!人來人往的,有什麼好看的?早告訴過你學習就不能分心,你好好想想五線譜,別等到台上給我丟人!”

小男孩就這樣被母親強行拖走了,不情不願地去登台拉小提琴。

升空女人的身體轉動了一周,那張烏灰色的臉,與坐在長椅上的一個少女直麵相對。少女呆怔了一下,急忙用力搖晃把腦袋枕在她腿上閉目休息的男友:“快起來,快點,你快看看那是什麼。”

“什麼呀,用這麼大勁兒,把人家耳朵都給弄痛了。”男孩子不高興地坐起來,順著女友的手指方向看去。他隻看到一群圓桶似的肥大嬸,正在前麵的空地上吃力地跳著健身操。他好像在人群中發現了有趣的事情,哈哈大笑起來。

女孩急忙湊過來:“看清楚了沒有?你也看到了?”

“看到了。”男孩說,“是挺有意思。”

女孩生氣道:“說什麼呢你,連人家說什麼都不知道你就看到了。你看到什麼了?”

男孩道:“你不就是說那邊那個肥女嗎?腿比大象還粗,你再看她的腰,哈哈哈,就這還出來跳舞呢!”

女孩急了:“什麼呀,剛才我看得清清楚楚,一個巫婆從空中飛過來。真的不騙你,我剛才真看到了。”

“哈哈哈,”男孩笑得更開心了,“巫婆來了,伏地魔也要來了,然後這公園就轟的一聲炸了。”說完這句話,男孩摟住女孩,貼在女友耳邊講起了恐怖故事。女孩睜大眼睛聽著,突然嚇得哇的一聲,拿拳頭用力打男孩。男孩一邊躲閃,一邊捉住女友的手,將女友柔軟的身體壓在長椅上,然後俯下身開始親吻。

女孩子漫不經心地扭動著身體,還想扭身向四周看,可她隻看到了高高的樹梢與略顯壓抑的天空。歎息了一聲,感受到男友的熱吻,她開始熱烈地回應。四周的喧囂與吵鬧聲,迅速地與他們的世界分離了。

凶案現場的淡漠與冷靜,已經接近恐怖的程度。許多人目睹了這一事件,但因為公園裏的人群沒有絲毫反應,目擊者認為自己有可能是看花了眼,又或是那女人在玩什麼新式的健身運動,竟然無人喊叫。

女人的身體跌下來,栽倒在一棵樹下,臉朝下趴在地上。體內的分泌物從她兩腿間溢出來,惡臭充盈四周。

與女屍一樹之隔,有兩個肥嬸正在交流八卦資訊,最先嗅到了異味。兩人的鼻翼同時抽動了一下,不約而同地說:“好臭,好臭,又有人在公園裏拉屎了,警員也不說管管這事。再這樣下去的話,這裏就沒法來人了。”

說完,兩個肥嬸拎著菜袋子,走出公園去逛菜市場了。

不斷地有人走過來,嗅到異味,人們都急匆匆走開。最多不過是掩住口鼻,嘀咕一句:“好臭,好臭,這裏為什麼這麼臭啊!”

許多人都嗅到了異味,但卻沒有人注意到伏臥在地上的女屍。這是因為最初的目擊者沒有反應,後續者便固執地認為沒有事情發生,即使是看到了異常,一時也難以改變想法。

女屍就在人流稠密的公園裏靜靜地伏臥了一個多小時。這期間至少有幾十個人經過看到,但所有人都把這具女屍向著合理的方向想象。大多數人都認為這個女人喝醉了,又或是因失戀而把自己搞成這樣,還有人認為這是個女瘋子。

又過了一個小時,有對夫婦帶著他們的孩子,選擇這個位置取景攝像。妻子和孩子在前麵不停地奔跑、旋轉,丈夫手拿家用攝像機亦步亦趨,不停地叫著:“這裏好,後麵那棵花樹很美,就在這裏別動。”妻子和孩子就繞著樹,慢慢地轉動著身體,展示出自己最可愛的一麵。

可丈夫卻皺起眉頭,他在攝像機的鏡頭中看到了會破壞畫麵整體美感的東西。他打了個手勢:“往左,再往左,右邊不行。”

妻子反對:“不能往左,左邊味道不好。”

“嗯,這味道是不對勁。”丈夫停止了攝錄,抽動鼻子,在空氣中追蹤著味道的來源,終於看清楚了樹下的女屍。但是和所有人一樣,他沒有想到這是具女屍,有些懷疑這是哪家服裝店丟棄了的木製體模,因為女屍的膚色已經不再有活力,明顯地透出一種森冷的氣色。

當時丈夫很沉靜地說了句:“別回頭,牽著寶寶的手,離開這裏。”

妻子心知有異,“嗯”了一聲,牽著孩子的手說道:“寶寶看那邊,媽媽帶你去買氣球。”

孩子一邊走一邊回頭:“媽媽,媽媽,那是什麼?為什麼這麼臭?”

丈夫聽到妻子淡然地回答道:“是有人亂扔垃圾,不講公德,寶寶是個乖孩子,咱們不學他們。”

等妻子帶孩子走遠,丈夫走近女屍,仔細地看了看。他心裏的疑懼得到了證實,就立即撥打了電話報警。

聞訊趕來的警方對此樁謀殺異案表示出極大的震驚。他們無論如何也無法理解:受害人於眾目睽睽之下,被人以繩索之類的凶器勒死,目擊者何啻數百,公園裏的遊客更是無以數計,怎麼可能不被人發現?而且在女子被害兩個多小時的時間裏,竟無一人察知異常並報警!

不可思議!

整個事件都脫離了常識的軌道,完全喪失了邏輯的意義。

由此,公共盲區殺人這個概念,就成了警方關注的重點。

突如其來的一連串公共場所縊殺事件,讓警方因為極度震駭而陷入刑偵能力喪失的狀態中。

每天,警局都要召開案情研討會,但會議上很少有人說話。即使是說,也隻有一連串的疑問。

第一樁是電影院公然縊殺案,一名女觀眾在電影放映期間被活活勒死。所有的觀眾都看到她被提升到空中,勒死之後再任由她的屍體跌下。整個過程中沒人看到凶手,現場也沒有發現類似於繩索之類的凶器。

第二樁是禿頭處長女下屬縊死案,但由於禿頭處長裝作神誌不清,再加上凶殺現場不屬於公共區,所以警方將網吧女玩家花豬案列為第二樁。這樁案子同樣是在公眾視線之下,但卻巧妙地利用了玩家陷入遊戲時對身邊的事物反應淡漠這個特點,於眾人麵前縊死花豬,同樣無人察覺。

第三樁就是這裏說到的公園縊殺案,這樁案子更過分。一名女子在人來人往的公園被縊殺,而且她的身體還被拉升到高處,目擊者雖然詫異,卻因為其餘人沒有反應,而誤以為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所以同樣也無從追查凶手。

就在這種案子的排序情形下,有人提出了公共盲區殺人的概念。此觀點認為:凶手是一名洞悉群體心理學的高人,他精心研究過公共場所群體的心理,掌握了一種利用群體心理盲區殺人的手法。凶手周遊於人群密集的熙攘之地,一如魚兒遊弋於水中,他就在你麵前,你卻看不到他,因為你的視線會選擇性地把他忽略。他所選擇的受害人也是隨機的。因為在電影院受害者、網吧受害者及公園受害者這三者身上,沒有發現任何共同點。她們隻是被凶手以同樣的手法殺死,僅此而已。

按此邏輯繼續推斷,一個在凶殺現場而被所有人忽略的人,必然是一個看起來無論如何都不應該是凶手的人。你就算是親眼看到了他在殺人,也不認為如此。事實上,這三起案件中,所有人都看到了行凶者,但是大家卻全都從自己的視線中刪除了這一畫麵。為什麼呢?因為你的大腦拒絕接受此人是凶手的現實。

這樣就需要為凶手畫一幅肖像,他站在你麵前殺人,你卻固執地拒絕承認,那麼,他到底應該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凶手必然是一個相貌普通、毫無特色的人。如果外貌太過於出眾,如英俊的男子或美麗的女子,又或是身上有一種特殊的氣質,都會引起人的注意。當然凶手也不能夠醜陋,總之,任何特點都將讓他無法如願藏身。

此外,凶手身邊必然還有一樣東西,牢牢地吸引著公眾的視線,可以讓他趁此機會,從容不迫地選擇受害人,將其殺死再淡定離去。而在這一過程中,因為你的注意力被你認為更重要的事情所吸引,根本無暇顧及。

當時警方在工作會議上認為:電影院中緊張的劇情,網吧裏玩家的癡迷,以及公園中商家促銷的活動,這些都構成了對公眾的必然性吸引。而當凶手出現在沉迷於劇情的觀眾之前,出現在沉迷於電子遊戲的玩家之前,出現在公園商家促銷的舞台之前,都不會引起注意。

除此之外,凶手還必須營造目擊者思維的盲區,缺少了這個,案子就不成立。

電影中的觀眾被繩索勒住提升到高處,網吧裏的女玩家被提升到高處,公園裏的女遊客被提升到高處。這三次行動中,凶手一定是在死者身邊,如果不在的話,就無以解釋三名受害人升空懸浮的異事。凶手就站在受害人麵前,而目擊者卻視而不見,那就隻有一種可能:凶手被視為必須出現在那裏的,他設法讓自己成為環境的一部分,所以目擊者才會直麵目睹卻一無所見。

所以這個案子的關鍵,就在於破解凶手的隱身之謎。

一個人要如何站在公眾麵前而不被公眾注意?這有很多種辦法,這方麵凶手顯然是行家。

就在警方試圖破解這個心理謎題之際,第四樁(實際上是第五樁)凶殺案於一周後登場。此次事件的發生地點,是人流最為密集的火車站。當時數千名乘客正擁擠在檢票口前,許多乘客扛著一人多高的巨大行李,遮擋了後麵人群的視線。廣播裏不時報出火車臨站的車次,兼以嘈雜的人聲,湮沒了人的聽覺,讓人的心態變得麻木而僵硬。

就在這摧毀人類知覺的強大氛圍之中,一名女乘客高高升起的身體,將乘客們的視線一下子集中了過去。後麵的乘客於驚駭中看到了懸空女子那慘白的臉、凸起的眼珠和伸出嘴外泛著烏紫顏色的舌頭。

太多的人看到了這一幕場景,但隨即目擊者被旁邊的人用力推搡著,被前麵乘客扛在肩上的巨大編織袋撞擊著。越是想看清楚升到空中的女子,偏偏就越無法看清,因為隻要你緩步凝神,就會遭受到後麵人流的重力衝撞:“快一點,快快,磨蹭什麼你!”

唯有把驚訝的心思收起,趕緊順著人流進站。

有人信誓旦旦地聲稱,他看到了女子懸空的腳,還看清楚女子赤腳穿一雙品牌運動鞋。但更多的乘客則否認這一點。這兩種截然不同的說法,將影響到刑案追蹤的方向。

如果女子的腳部並沒有徹底懸空,那麼,她很有可能是被凶手高高地舉起來的。等大家看到了這樁謀殺傑作,凶手丟了屍體,檢票出站,讓警方欲行追蹤而不得。

而如果女子的腳部徹底懸空了,那麼這起案子,就難以再追究女子周邊的人,必須設置一個隱身的凶手在旁邊。凶手提著勒在女子頸部的繩索,將女子高高地拉到空中。可是你看不到凶手的所在,因為他巧妙地隱身於你的視覺盲區內,你隻能感覺到凶手那無聲的陰冷笑聲。似乎在嘲笑警方的無能和無奈。

火車站公共區女子縊殺案發生之後,警方趕到現場時,已經無法再找到一個即時的目擊證人。所有的證人都在火車上,他們已經離開了。

可是,凶手是否也隨這列火車離開了呢?警方對此持悲觀態度。就是在這起向警方能力公開挑釁的案件的激發下,群體謀殺的概念浮出水麵,取代了公共盲區殺人的假說。

群體謀殺概念。

群體謀殺共分兩種,一種是固定性群體謀殺;另一種則是臨時性群體謀殺。

最早警方提出來的是固定性群體謀殺,以此取代公共盲區殺人事件的假說。因為警方發現,公共盲區殺人事件假說中有一個致命的漏洞。這個漏洞就是,無論凶手以何種方式於公眾群體中隱身,首要的前提就是他不能做出引人注意的事情。而殺人是醒目的行為,一旦殺人事件發生,就很難再繼續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