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江遠才轉過頭看她。
不看還好，這一看，商眠嚇了一跳，他的眼眶是紅的。
那是商眠第二次看到江遠掉眼淚，上一次，是在江遙過世的時候，此後，她一次也沒有見他紅過眼，即便在舅舅家受了半年虐待，他也咬著牙忍過來，不曾掉過一滴淚。
可現在，他卻哭了。
商眠是獨生子女，她與江遠相處的門道都是慢慢摸索出來的，要麼哄要麼靠著耍賴，反正江遠性格好，對她包容又依賴，從來不會真正地為難她。
這一次，商眠卻是真正手足無措了，她甚至連為他擦眼淚都不敢，隻是看著他，許久才擠出一句：“對不起。”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對不起什麼，隻是覺得這個時候，隻有這句話能夠表達自己的心情。
對不起，讓你這麼難過。
對不起，我沒有代替江遙照顧好你。
對不起，小遠。
江遠卻像被這三個字刺到一般，開口打斷了她：“我不想聽你說對不起，我不要聽你說，阿眠，你不要和他在一起好不好？我們回到之前好不好，就像他沒有出現的時候一樣，好不好？”
兩人一起生活了三年多，江遠第一次展現出他這個年齡該有的霸道與任性，即便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卻仍舊帶著卑微的奢求。
可是商眠看著他，再次說了一句“對不起”。
“小遠，你永遠都是我的弟弟，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但，永遠隻是弟弟。
她伸出手想要拍拍他的肩膀，江遠卻迅速地擋開，然後他沉默地埋下了臉。
他們誰也沒有注意到，倒完垃圾的方可人已經回來了，她就那樣靜靜地看著他，寂靜而悲傷。
年少時的愛情，總是如飛蛾撲火，明明已預料到結局，還是不顧一切地往前衝。
江遠是這樣，方可人亦是這樣。
3
江遠去慕塔雪山的事情，商眠並不知情，直到雪山崩塌的新聞已經在網絡上鋪天蓋地而來，她才從方可人口中得知此事。
那天聚餐散後，江遠因為喝醉了，商眠不讓他回校，硬是將他留在了觀瀾半島，仍是住以前的房間。
但第二天她被電話叫醒的時候，江遠已經不在了，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沒有睡過的痕跡，也不知他是何時離開的。
接下來幾日，商眠都沒有與江遠聯係，一方麵是覺得他需要時間冷靜，另一方麵是商眠有緊急任務。
博陵監獄有重刑犯越獄，南廈分局協助追捕逃犯歸案，因為對方反偵查能力極強，幾乎他們剛剛摸索到他的足跡，人便再次逃之夭夭，整整三天三夜，才跨省追捕成功。
因為任務緊急又危險，這三天三夜除了在車裏小憩，商眠幾乎沒怎麼休息，更別說玩手機和看電視了，所以她對千裏之外的慕塔雪山崩塌一事一無所聞。
還是方可人火急火燎地敲開她的門，商眠才知道。
一開始，她還以為方可人和她開玩笑：“怎麼可能，江遠留校，怎麼可能會忽然跑去雪山。”她嘴上這樣說，心卻被猛地揪了一下，方可人不可能毫無緣由地說出這樣的話。
“他親口和我說的，電話也打不通。”方可人急得臉都紅了，“我去學校問過老師和同學，確認過，他已經離校好幾天了。”
那個晚上，方可人從1801離開後，一直都睡不好，翻來覆去輾轉了大半宿，索性起身，想去樓下24小時藥店買點助眠藥，結果出了門，就看見了江遠。
他的酒已經醒了大半，身上還殘留著淡淡的酒氣，見到她，忙按了一下按鍵，讓她可以進來。
他們每次見麵都是水火不容、針鋒相對，但這一次，兩人都有心事，第一次和顏悅色地站在一起。
“你大半夜去哪裏？”她還是忍不住問出口，夜深露冷，他就穿了一件薄薄的風衣。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可以嗎？”江遠不答反問，聲音悶悶的。
方可人愣了一下，還是點點頭。
“我……麻煩你幫我關照一下商眠。”他剛說完，又覺得不對，商眠現在有鬱雲初，並不需要別人照顧，於是他改了口，“她做事衝動，工作又危險，如果有什麼事，你可以給我打電話……”
方可人忽然覺得可笑，這兩個人，把她當什麼了，商眠讓他照看江遠，江遠又讓自己當間諜，可是聽著他誠懇的拜托，她還是不忍心拒絕。
江遠又說了一句“謝謝”，問她去哪裏，送她去。
方可人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也不理他，兀自走了，走到一半，又氣呼呼地跑回去：“你讓我給你打電話，你還沒把電話給我呢。學校離觀瀾半島這麼近，又不是生離死別……”她發誓，自己當時的話沒有一點別的意思。
江遠也沒有和她計較，笑了笑，說要去慕塔雪山。
“就是那個海拔6000多米，又高又險，被稱為‘地獄之花’的慕塔雪山？”
慕塔雪山險峻，不適合旅行，所以並不出名，隻有一些攀登愛好者才知道，江遠也挺詫異方可人會知道，他對她的印象還停留在“刁蠻小公主”上，聽她這麼一說，麵色柔和了一些：“嗯，就是它。我以前一直想去，但是她不許，說危險，現在她有自己的生活，我也想出去看一看。”江遠越說聲音越低，有種無法掩飾的惆悵。
如果知道後來的事，無論付出什麼代價，方可人都要攔住他。
可是她不知道，也沒有預知未來的能力。
商眠絲毫不懷疑方可人的話，但她更希望，這是她的玩笑，雖然這玩笑一點都沒意思。
可她看到方可人眼中不亞於她的慌亂，就知道這事是真的。
江遠第一次在她麵前提到慕塔雪山，是在高考結束後，他說想要存錢，以後有機會帶她去雪山看一看。
“那邊特別美，他們都說路途險峻會讓你一次次後悔自己為什麼要來，可風景之美，會讓你還想來第二次。”他還找了很多圖片，“怪不得被稱為‘地獄之花’，真的好美。”
商眠記得自己當時剛出完外勤回來，累得飯都吃不下，癱軟著一動不動：“挺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