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山岡仁波齊腳下,淩晨三點,雪粒打得手、臉、屁股生疼。冷風利劍一般,把四肢穿越成透明體。為了不被凍壞,快速方便完畢,跟人爭搶避風的座位。一路上,緊緊抱住用哈達包裹住的筆記本電腦,防止再次顛壞。讓我叫他老公的同路人,是否還在透析,真的會死嗎?
淩晨四點,堆龍德慶縣醫院院長帶著一位醫生,進到我的房門,給我吸氧服藥,將我從死亡線上拽到鮮亮的人世間。
西藏賜福與我,我不能愧對西藏。關照和嗬護更多生命是我的擔當和責任。於是,我在北方的寒風中開始了追溯和拷問。
我竟奇跡般地不拒絕地鐵和公交車。在此以前,對這種人滿為患交通工具總是不合作。這是我幾年來在青藏高原養成的習慣。在地鐵和公交車上,我像一隻勤勞的百靈鳥,旁若無人的大聲歌唱,歌聲隨采訪內容不同而變幻莫測,時而激情飛揚,時而婉轉憂傷。
一次,晚上九點才等到要采訪的學者,他的茶幾上放著一小袋牛皮糖。餓得實在忍不住了,隻好對他說,不好意思,我想吃一塊牛皮糖。結果,我把整袋牛皮糖全吃了,還喝到了一杯麥片。這才坐直身體,思維頓時敏捷起來。原來,這是我一天中吃到的唯一食品。回魯迅文學院的時候,地鐵在換線途中停運,一個人走在幽長幽長又寂寥的地下通道。想起阿裏的曠野無人,皚皚雪山,內心是那樣充實幸福,溫暖祥和。
在內地,人際關係,政治前途,重於一切的繁複人間,與阿裏的單純、簡潔、透明、豪爽完全不同。這種不同有什麼原因呢,這不是一個特例,是整個西藏與內地的不同。
在北方的冬日裏,總是形單影隻。剛剛洗過的頭發,三分鍾就凍成一條條細冰棍,叮當作響的敲打著肩膀和後背。耳環在晨風的搖擺中,滴著鮮血。接打一會兒電話,手就凍得麻木僵硬。
在避暑山莊高大的門樓前踟躕,在冰湖上吟唱。叱吒風雲的帝王將相,名垂青史的曆史人物,都已是過眼煙雲。我一個平常女子,又能如何。注定成為不了偉大的人,但也不能停止前進的腳步。因為,我背靠著一座山,那座山,叫喜馬拉雅山。血液中奔湧著一條河流,那條河,叫獅泉河。心中珍藏著一個名字,聖潔而璀璨,那個名字叫阿裏。
她們給了我坦蕩和溫情,玫瑰和愛情般的誘惑。去往那裏,去往那裏,那裏有偉大的靈魂,高貴的精神,快樂的家園。
我像一根晶亮的銀線,把散落在茫茫人海,千萬裏之外,與阿裏有關的學者、專家、老西藏、援藏工作者、軍人等等,串聯起來。幾乎所有夢回阿裏,有阿裏情結的人,對我都熱情友善。就像一刻也沒有離開過阿裏一樣,對生、對死、對萬物生靈,充滿了豁達、敬畏和參透。對那一片神奇的土地,給予了親人般的忠告、建議和加持。他們給了我最美好的祝願,希望通過我的文字,讓更多的人了解阿裏,支持阿裏。
我能擔當得起這份榮耀和信任嗎?
我把焦慮告訴給一位評論家,便有了以下對話。
阿裏是世界屋脊上的屋脊,地球第三極,平均海拔4500米,屬於生命禁區,麵積相當於兩個陝西省那麼大,人口9萬人左右,生活和工作在那裏的人常常遭受暴風雪襲擊。
既然是生命禁區,為什麼不把人遷移到適合人生存的地方。
那裏是中國、印度、尼泊爾、克什米爾地區交界的地方,地處西亞和南亞之間,有的地方屬於爭議區,政治軍事位置非常重要。
駐守一些軍人就行了,為什麼還要居住老百姓呢。
我理解他的觀點,但事實遠沒有這麼簡單。
魯迅文學院院長白描先生提醒我,寫西藏,不能隻抓一把故事,要有社會人類學家的眼光和審視,要有自己的觀察和思考。與阿裏有著千絲萬縷聯係的作家畢淑敏和馬麗華,鼓勵我不但要寫出阿裏人的生存狀態,還要寫出阿裏人的精神情懷。
有人對我說,畢淑敏眼中的阿裏是三十年前的阿裏,馬麗華眼中的阿裏是二十年前的阿裏,希望你寫出當下的阿裏,孔繁森之後的阿裏人。
我不知道能否寫得出令讀者滿意的阿裏,令自己不汗顏的作品,那畢竟是地球上一塊特殊的地域。
隻有一個想法,那就是把自己融進去,跟他們一起工作,一起生活,傾聽他們的心聲,感受他們的喜怒哀樂。雖然我永遠成為不了阿裏人,但真誠是最寶貴的。
2011年春天,再次離開草長鶯飛的家鄉,萬裏迢迢,翻越青藏高原,抵達阿裏。盡管喜馬拉雅山、岡底斯山、昆侖山、喀喇昆侖山,還被冰雪覆蓋。獅泉河、馬泉河、象泉河、孔雀河上的結冰,還沒有完全融化。
依然的,義無反顧,去往那裏。去往雪域阿裏,去往佛祖的殿堂。
感謝阿裏地委宣傳部、阿裏軍分區、尼瑪次仁、李衛寧、竇衛東,為此書提供的精美照片。感謝阿裏的艱辛,感謝高原的賜福,紮西德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