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梅若雪杏丹砂
簡家有二女,一個生在白梅爛漫之季,名為“雪宛”,一個生在紅杏綻蕊之時,喚作“丹砂”。兩人相差不過一月,習性命途卻是天壤之別。姐姐雪宛是正房所生,自小就有閨秀風範,琴棋書畫無不精通,是真正的千金之軀;妹妹丹砂是無名無分的婢子所出,小小年紀已可窺得將來端麗之容,偏被說成生得太過妖豔。
兒時的丹砂就覺得姐姐什麼都好—姐姐的樣貌好、姐姐的性情好、姐姐的東西好,而姐姐未來的丈夫也注定是最好的,旁人怎麼也比不上。因為與姐姐自小定親的是陸子修,那個丹砂第一眼看到就覺得像光一樣的少年,明媚如光、溫暖如光、和煦如光。隻要陸子修淺淺一笑,風兒也停了,鳥兒不鳴了,隻有丹砂的心怦怦跳。
可是,陸子修不是對她笑,他的笑都是對著姐姐雪宛的。於是這心跳漸沉漸緩,以至於丹砂有時候都感覺不到了。
可是她並不嫉恨雪宛,雪宛待她是真好。她總愛纏著雪宛,因為雪宛什麼都是好的,樣貌是頂好的,性情是頂好的,所玩所吃的也是頂好的,能謙讓她的都會謙讓,能分享她的都會分享,當然大多時候都是背著大夫人的。
丹砂的娘江氏對此卻心懷憂懼,戰戰兢兢,看著大夫人的臉色,為了這事不知苛責了丹砂多少次。
可是雪宛一句“丹砂妹妹喜歡嗎”,就讓她好了傷疤忘了痛。
直到丹砂九歲—
她踩著石塊仰高脖子,探出小手。眼前的這株白梅開得太好,讓她忍不住。也不是想要摘下,隻是想彎一彎枝,嗅一嗅那清雅的香氣。
“喜歡嗎?”站在一旁的大夫人露出和善的微笑。
“喜歡。”
“那就剪一枝回去好了,放在你娘窗前,你娘肯定也喜歡得緊。”
丹砂握著剪刀眨巴著眼睛,覺得當真是這枝也美,那枝也妙。
“要是喜歡就多剪幾枝。”大夫人握著她的手剪下,哢嚓,哢嚓。
丹砂忽然覺得不忍:“大……”卻不妨被大夫人一把推開,一雙小手磕在石頭上,疼得厲害。
大夫人狠狠瞪著她,目光冷銳得像把刀,丹砂還傻傻地捂著自己的手,不懂發生了什麼。
“宛兒,你看看!看看你的好妹妹都幹了什麼,平日裏問你討這討那的也就罷了,沒想到小小年紀就心懷嫉恨。”
雪宛氣得直跺腳,第一次對這個妹妹冷下一張臉。
那是陸家命人送來的梅花,陸子修親手栽種在院裏,就是送給雪宛的。這座院落,也隻有雪宛配得上這株梅花。
丹砂被罰站在風雪裏整整一天。下人們往來不絕,從瑟瑟發抖的丹砂身邊繞行,至多不過冷冷一睇,轉身竊竊嬉笑幾句。
當丹砂凍僵的雙手蜷在娘的手心裏時,娘對她說了一句話,一句自此改變丹砂命運的話。
“這世上有許多東西,求而不得,這世上還有許多東西,得非所求。然而,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最忌一個‘妄’字。不可妄行,不可妄言,更不可妄情。丹兒,你懂了嗎?”
丹砂輕輕點了點頭。娘的藥正上到她掌心的傷口,疼得她連聲呼疼。
“我要你說。”
“丹兒懂了。”
人生,不可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