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著玻璃罐下樓。沒有忘記帶住院證。我那兩個加起來一百八十歲的兄弟在院子裏等著。團長老可憐看樣子已經和司機抽了根煙。司機幫忙把背包塞在貨車的座位後麵,魚缸我還是自己抱著。團長因為白內障認不準人,拍著我的肩膀叫我照顧好他的兄弟,那個笨男孩。
“我就是那個笨男孩。”我說。“你別再抽煙喝酒了,老男孩。我回來再跟你下棋。”
我坐在副駕駛座。老可憐扒著車門對司機重複說一句話。
“開車當心……開車要當心……”
“曉得的,爺叔。我拿他當老大總可以了伐。”
送貨車離開了養老院的大門,開上外麵的馬路。
“老大,你抱著魚缸,現在先想去哪裏呢?”司機問。
我低頭看了一會那條小魚。
“海邊。”我說。“隻要能看見海就可以了。”
送貨車開了一個多小時,上了高架,然後是高速公路,下了高速就到了環海大道。我打開車窗,看見大片的海麵漸漸出現在視野裏。司機把車停在路邊。停車的地方可以看見沙灘。我有些暈車,下車之後吐了出來。這是我第一次坐車去很遠的地方,身體還沒有來得及適應。不過走到海灘時,心跳已恢複正常。退潮後的沙灘濕軟,我脫掉鞋襪,走進水裏。海水淹到膝蓋。
我低頭看了一會兒玻璃罐裏的小魚,彎腰臨近海麵,打開罐子。魚缸倒空了,小醜魚遊進了海裏。
去找你的家人吧,去找你的朋友,去快樂地生活。再見,小魚,祝你幸福。
和想象的不一樣,海水是透明的而不是湛藍色的。我站在海裏,眯起眼睛聞空氣裏的鹹味,聽海風在耳邊的聲音。陽光像音符一樣在海麵上跳躍。但是有一天,我會看見真正藍色的大海,就跟你夢見的一樣。我相信。
提著鞋和空罐子回到路邊,坐回車裏。
“老大,接下來你想去哪裏?”司機問。
接下來,我想去哪裏?
醫生告訴我,在所有成功的心髒移植病例中,活得最長的記錄是二十年。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達到這個記錄,但我準備活下去,在做完所有想做的事之前。
我想走出去,看看這個世界。
我知道我不識字,看不懂別人麵孔上的表情,沒有別人那麼聰明。但是如果一個眼睛看不見的盲人都能旅行,那麼我也可以。
眼睛看不見,可以唱歌。我有什麼?
我十六歲。
背包裏有畫筆,畫板和夢想。
我看的懂微笑。
現在還擁有了一顆健康的心。
醫生說,我是個中國孩子。
不管我一個人去了哪裏,都不會害怕和孤獨。我知道你會和我在一起,永遠。
司機說先去南邊的小城市運貨,那就先去南方吧,我都可以。南方有溫暖的陽光和濕潤的雨水。查了下地圖,那個叫鼓浪嶼的小島也在南方。也許不久我就會去那裏了。藍色的海豚掛件吊在在登山包背帶上,一路晃來晃去。路上要很長時間。我拿出手機,把耳機的聽筒放進兩耳。手機裏有音樂,剛剛學會怎麼使用它。按播放鍵,耳朵裏就聽見了歌聲,是那天晚上的最後一首歌,關於愛情的。
我抱著玻璃罐下樓。沒有忘記帶住院證。我那兩個加起來一百八十歲的兄弟在院子裏等著。團長老可憐看樣子已經和司機抽了根煙。司機幫忙把背包塞在貨車的座位後麵,魚缸我還是自己抱著。團長因為白內障認不準人,拍著我的肩膀叫我照顧好他的兄弟,那個笨男孩。
“我就是那個笨男孩。”我說。“你別再抽煙喝酒了,老男孩。我回來再跟你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