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雄在禾州市是不露聲色的地產老板。
王雄這段時間經常做惡夢,說自己從自己建造的公司辦公大樓上輕飄飄地掉下來,但又沒有掉在地上,雙手拉住了竹杆子,總似乎懸在半空中,想呼救叫不出聲,驚醒過來才知道是一場夢。王雄不相信鬼怪之類的事,更不相信夢的預言之類的玩藝。於是去問醫生。醫生知道王雄是有錢的生意人,說這是你太操勞的緣故,多注意休息,就不會有惡夢了。王雄相信醫生的話是科學。但過了一段時間,又重複類似的夢,王雄在家人的勸說下去拜佛,求菩薩保佑。為了不讓身邊的人知道自己心中的苦悶,更不讓外界知道自己的惡夢,就沒有叫駕駛員。早早起床,攔了一輛出租車去禾州市的包公殿。開出租車的人是一個瘦高個子,名字叫胡飛。胡飛多問了一句:“你要去申冤?”王雄一時不知所措,隨口答了一句:“不是。”胡飛就說:“包公殿是紀念包青天的,據說那些要去省城或北京上訪的人,事先到包公殿拜一拜就很靈,有怨屈馬上就會擺平。”王雄心不在焉隨口說了一句:“那就到其他地方吧。”王雄的話正中胡飛的下懷。胡飛這幾天出租車的生意不好,總想有機會找一趟好生意,幹他一票。包公殿在城西,到點也隻有10元的生意,客人下車後,一大早很難找到回頭客。胡飛把王雄拉到老遠的四坑殿。王雄急了,“四坑殿”不是“死坑殿”的諧音嗎?他對胡飛說:“再換個地方吧。”胡飛說:“這位老板啊,人不能三心二意,否則,不靈的。這裏是關帝廟,很靈的。”若在平時,王雄無所謂忌諱。今天是出來拜佛的,王雄最忌諱這些話了,他不得不下了車。
“四坑”是地名,殿內塑著的是紅臉長須關羽,兩邊一個是端印把子的關平,一個是扛大刀的周倉。殿內森然肅穆;殿宇外麵四周鬱鬱蔥蔥,鳥語花香。王雄按照家人的吩咐例行了儀式,走出殿外,坐上等在外麵的出租車,匆匆回到城裏。
處在東南沿海的禾州,已經好久沒有台風了。夏天的太陽幾乎把整座城市烤了個透。紅紅的太陽快下山了,熱騰騰的暑氣才絲絲抽去。知了不停地哭啼著,仿佛向世人訴說著悶熱的艱難。
公元某某年5月18日,禾州市中心區到禾郊鎮的路上,一輛出租車停在一株大榕樹下。寬大張蓬的枝椏擋住了火氣熏天的太陽光,出租車有了喘氣的機會。開了一整天出租車的胡飛,想起早上帶客人去拜佛的快活,數了數一天下來的積攢,除去費用還有三四百剩餘。看了看時間表,離交接車的時間還差半個多小時,正盤算到哪處撈客開完最後一趟車的時候,聽見有人在後麵用手指頭“篤篤”敲打玻璃;胡飛轉過頭,看見一個頭發染黃滿身肌肉的三十歲上下的男人站在車旁。胡飛搖下窗戶,問去哪裏。“黃頭發”什麼也沒說,自顧打開副座車門,凶巴巴地坐了進去。冷冷地說了一句:“到前麵鎮上。”胡飛的火氣“騰”地從肚底升氣,但又很快咽了下去。這年頭做生意不容易,俗話說和氣生財。
胡飛悶聲不響地踩著油門,車輪快速地轉著。禾州市禾郊鎮的輪廓已經漸漸清晰,“黃頭發”從上身口袋裏抽出一張百元麵額的紙幣丟到駕駛室擋風台上。“哪裏下?”胡飛終於輕輕地舒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問道。“到了我會說的。”還是冷冷的。胡飛開始舒暢的心又縮了回去。車子在一個轉彎口時,“黃頭發”用手指頭往底下戳戳,胡飛把車停下來。
幾個年輕人圍了上來,其中一個自顧把後座的門打開,鑽了進去;另外幾個把胡飛的駕駛室門打開,問胡飛前麵去不去。胡飛以為又遇到一筆生意了,正欲開口。黃頭發突然從身上撥出一把匕首橫到胡飛的脖子上;血很快從胡飛的皮膚裏滲出來,沿著明晃晃匕首滴了下來,滴到了胡飛的退上。胡飛嚇得魂飛魄散,話也說不出;用手晃一晃,意思不要殺我。已經鑽進後麵的一個拿出手掌寬的膠帶紙,把胡飛的嘴圍住,又拿出一個黑布袋子套到胡飛的頭上。黃頭發喝令胡飛坐到後麵。
一輛一輛的車從胡飛的出租車旁開過,沒有人懷疑光天化日下在自己的身邊有人命關天的案件發生。人們看見胡飛出租車門口站著許多年輕人,以為與出租車駕駛員討價還價呢。大熱天的,誰也不願意在路上多停留一會,急急忙忙早一點回家,喝口涼茶,解解暑氣。
胡飛終於從剛才緊張恐懼中慢慢地恢複過來。黑布套漏著絲絲的光線,他感覺自己的車在往山上開,天還未完全黑下來。
禾州市是沿海城市,改革開放早。開放初,開一輛出租車的收入也不錯;在禾州,屬於有錢的人。隨著開放的門戶越來越大,禾州開放初的政策優勢越來越少。湧入務工的人員越來越多,社會治安的形勢也越來嚴峻。夜裏,司機被殺出租車搶走的案件已經不新鮮。胡飛自己白天開出租車,夜裏把車租給外來司機營運,這樣既保自己的安全又增加收入,可謂一舉兩得。人算不如天算,胡飛心裏想著。不知道自己今晚能不能逃過去。如果逃過去,下次寧可少賺一百元,這種客人也不帶;胡飛又開始祈求菩薩保佑,如果今天晚上能逃過性命,我以後每天要供神焚香。胡飛這樣迷迷糊糊地想著的時候,車已經停下了。幾個人將胡飛跌跌撞撞地推到一棵樹下,把他綁在樹幹上。布套拿掉,膠帶紙也撕掉了。胡飛長長地舒了口氣,他知道自己性命暫時無虞。他逡巡了一下四周,發覺自己身處在一個水庫邊的小山坡上。頭腦裏不停地思索著這是什麼地方,這夥人究竟想幹什麼。
幾個年輕人不知道,胡飛年輕時也曾經浪蕩過。那時侯,他是禾州市最大國有企業治金廠裏的職工。農民的兒子想進去做個臨時工也要求爺爺告奶奶,但他滿不在乎自己的工作。經常無故遲到早退甚至曠工。廠黨委幾次欲開除出廠,但最後不了了之。原因他會“賴”。他可以賴在廠長家裏不出去,厚著臉皮把廠長妻子燒好迎接客人的一桌菜吃掉。黨委書記批評他幾句,他也不還嘴。那時還沒有汽車,人們上下班騎自行車。下了班,他就騎著自行車跟在書記的後麵。書記到廁所,他就在門口等。有一次,書記的一個女兒在學校讀書,他就在學校門口等她出來,又把她送回家。書記到學校接女兒,老師說被你廠裏的個子高高的職工接走了。書記一聽個子高高的就知道是胡飛,驚慌得魂也散掉;拚了命快速騎回家,女兒已經在家門口等他。個子高高的胡飛站在旁邊冷冷地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