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社日的風再次吹綠了長安古道旁的垂楊。雲是裁剪不均的往事,浮在記憶的天空。
望扶搖指尖敲打著一柄單刃劍,劍身被他擦得發亮,他可以看見自己清晰的容顏,和父親一樣的劍眉星目。
他木訥地展開墨綠色綢緞,裏麵靜靜臥著一張免死鐵券,仿佛還是當年頒發到手心裏灼熱的溫度。
“老爺,該啟程了。”夫人牽著孩子,提著這些年他積攢下的俸祿。一如當年阿媽牽著他,等著阿爸辭官回鄉。
扶搖再次包好鐵券,連同他的官印一起,掛在書房的梁上,還有這些年皇帝的賞賜,一並留在了府裏。
阿爸當年無論如何看不透大伯急流勇退的做法,前者一直為那個虛無縹緲的社稷燃盡了最後一滴血,而大伯則在不惑之年便掛印封金,不知去向。
阿爸,我真的累了。
我助秦滅六國用了五年,反秦用了十年,幫大漢的皇帝奪天下用了十年。
阿爸,你一直在找大同社會,我也是。
我不知道嬴氏統一天下更好還是亦或是劉氏更勝一籌,但願這次我的選擇是正確的。
經曆了五百年的戰亂,百姓需要一個沒有那麼雄才大略的皇帝幫助他們休養生息。扶搖在顛簸的馬車上,看著孩子興奮的臉龐,這樣想。
馬車出了長安,一路南行。沿路麥苗青青,農人扛著鋤頭下地,婦人對著門一梭子一梭子地織布,孩子成群結隊,風箏也成群結隊。
集市熙熙攘攘,似乎連叫賣聲都是婉轉的,城裏屋舍畫棟雕梁,氣勢恢宏。一切都像是大亂後大治的景象。
清明時節來到江陵一個不知名的小鎮,草長鶯飛,天色清冷幹淨。
小鎮外蓊鬱的田野裏,豎立著兩塊石碑,上麵的文字已經斑駁不清,隱隱約約見到幾個“秦”“楚”之類的字樣。記得當年得知真相的他毅然反秦,隻因為那一份震驚和不甘。如今阿爸阿媽,都已埋骨在此,再論些愛恨情仇,意義何在?
清明,是懷人的好時候啊。
他從夫人手裏接過一摞黃紙,慢慢地燒掉,看生命和歲月化成飛灰。“你知道你阿爸為什麼給你取名叫‘扶搖’麼?”在那個綠綠的葡萄架下,姑母這樣問他。這個答案阿爸說,希望他扶搖直上九萬裏。
大伯則說:“北海難賒,扶搖可接,東隅已逝,桑榆非晚。”
“爹爹,你瞧,連翹都開了。”兒子拽著他的衣角,笑著說。
他在墓碑前跪下來,低聲說道:“扶搖明白了。”無論是誰,無論做了什麼,都希望有一個阡陌交通,雞犬相聞的世界,人親其親,各子其子,沒有征戰,沒有殺戮,再也不會有種族和國家的藩籬。
我和我的孩子會好好活下去,人類也會生生不息。
我的使命,已經完成了。
“阿爸,扶搖已經到了北海。”
他抬頭望著天上風流雲散。依稀還是曾經,阿媽在雪夜把他放在鹹陽宮門口時,曾那樣殷切地盼望,天下所有的孩子都能平安喜樂。
而現在,山河無恙,國泰民安,一切如你們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