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菲利甫的煩惱(1 / 3)

當火星人再一次用它邪惡的翅膀,把水世界搞得天翻地覆時,在黃金城堡第九十九層樓上的臥室裏,睡在床上的菲利甫閣下突然被驚醒。這是一間超級豪華的臥室,平坦的地上鋪著細軟的黃金地毯,牆上刷著黃金金漆,天花板下的一切都用黃金裝飾,就連陽台上的窗欞,也是用黃金包住玻璃。至於菲利甫閣下身下那張大床,更是黃金中最傑出的藝術品,當年用了一千個小兔狐,花了三年時間,才雕出這張床的精彩模型,後來又用三百塊金磚打造出來。

睡在床上的菲利甫閣下,早已不把這裏的豪華當回事。雖然黃金象征永恒,但生命卻與永恒沾不上邊。在這裏,黃金一直嘲笑生命的短暫,輕視生命的存在。

近日來,菲利甫閣下的睡眠簡直差極了,尤其是當他打獵歸來與小杜貝羅分手之後,幾乎每天晚上不能睡眠,或者說隻能小睡一會兒,稍有丁點兒動靜,他就疲倦地坐在床上,將疼痛的身子斜靠在床頭,用模糊不清的眼睛瞟著窗口。

老實說,他不太在意外麵發生驚天動地的事情,他太勞累,而且太老了,老得整天都感到疲倦,盼望睡眠,可睡眠這個東西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漸漸離他越來越遠,而疲倦則把他折磨得死去活來。

人生真是有太多的不如意啊!包括做閣下在內,別以為一個人做了閣下就非常幸福,錯,根本沒有這回事!菲利甫閣下現在活到一百歲,他在這個年齡上所麵臨的痛苦,比水世界所有人的痛苦加在一起都多,沒有一天他不麵臨恐怖死亡的到來。

在這個超叫人懊惱的世界上,除了住在半山峰山洞的小杜貝羅,沒有人能夠活過六百歲。菲利甫閣下當然很想活過六百歲,可他無論如何都辦不到。

人為什麼要死?這個奇怪的問題菲利甫閣下回答不了,當然也不想回答。顯然問題明擺著,他根本就不想死,然而死前的疲倦和蒼老一直糾纏著他,折磨著他,使他越來越不像國王,倒像是一個掙紮著苟且偷生的可憐蟲。

天亮之後山山從外麵走進來侍候他:“菲利甫閣下,起床啦!”小兔狐身上圍一塊幹淨的圍布,畢恭畢敬地站在床前,低下頭。

“唔。”他在喉嚨裏咕嚕一聲,卻沒有再動一下。

“天亮很久了,太陽都照進窗口了。”後來山山再一次小聲提醒。

“哦!”他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山山聽見床裏長時間沒動靜,便上前去伸手掀開蚊帳,原來閣下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需要我扶您下床嗎?菲利甫閣下。”他有些吃驚。

“我還想睡一會兒。”

“您已經睡得太久了。沙星奎伯爵正在餐廳裏等您。”今天,他的主人比平常晚兩個小時起床,那位伯爵相當不滿意。

“讓他一個人等好了,我討厭每天跟他共進早餐。”

“好吧,就算您討厭他,也不該討厭起床。”山山有些生氣,“這是醫生的規定,與山山無關。”他伸手把蚊帳掛好,讓菲利甫閣下完全暴露在臥室裏。

盡管菲利甫閣下有些懊惱,可他已經在慢慢移動身子下床,實際上他不僅沒有睡意,而且不可能再躺在床上。他已經在這張黃金床上睡了一百年,幹嗎還要再睡下去?

山山侍候他穿上每天必穿的金黃色長袍——他家祖上遺留下來的高貴服飾,再戴一頂代代相傳的王冠——上麵墜滿了閃光發亮的各種寶石鑽石,再穿上一雙金光鋥亮的靴子,菲利甫閣下的一身裝扮就非常整齊了。這時山山很高興地笑起來,扶著菲利甫閣下便出門。

在到處裝飾著黃金和笑眯眯S形海豚長餐桌上,擺著鮮花、食物和刀叉,以及金黃色圍布。菲利甫閣下見到坐在黃金動物扶手椅裏的伯爵,那位助手假裝謙虛地站起來,顯然他也很老了。

“親愛的菲利甫閣下,沙星奎伯爵問候你!”他的聲音冰冷而刺耳,不帶任何感情色彩,聽上去很不舒服。

菲利甫閣下疲倦地擺一擺手:“幾十年來你都這樣一成不變地問候我,難道不厭煩嗎?”

“我從來沒有厭煩過,親愛的菲利甫閣下。”

“唔,坐下享用早餐。”他在一把黃金動物扶手椅上坐下來,山山急忙在他胸前鋪開餐巾,“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它應該是一頓很美味的早餐。”

“菲利甫閣下的早餐,數十年來一直都是最美味的,這一點毋庸置疑。”

在S形長餐桌兩頭,也就是擺著花籃自己轉動的小餐桌上,有兩個華貴而透明的高腳杯,還有兩個大肚子皇家酒瓶,它們是地窖裏至少存放五十年以上的麥酒,封口的標簽上布滿了灰塵,但細心的廚師在送來之前,已經將灰塵擦得幹幹淨淨,現在,那上麵印著金色花體字。至於那些烤成金黃色的食物,簡直堆積成一座高高的藝術小山,看上去真不忍心吃下它。

在過去幾十年裏,閣下與他的助手沙星奎伯爵每一頓早餐都吃得非常快樂,即使他們咽下肚子的是藝術小山,那些東西生來就是讓他們吃的,他們沒有理由不吃。而且最後他們都要把那些藝術小山變成生命的力量來統治水世界。

所以,在作者所描述的年代,菲利甫閣下就是水世界國王,沙星奎伯爵就是水世界首相,這個水世界全是魚的後代,但金龍人比鯊魚人早誕生三千年。

很顯然這天早上菲利甫閣下對食物毫無興趣,他隻喝了一杯麥酒,就吩咐山山趕快送來咖啡,因為五十年的老酒辣得他喉嚨生痛,半天還在氣喘咳嗽,隨後吐出一口帶血的痰來。

沙星奎伯爵希望他繼續咳嗽,繼續吐痰,對,隻要再繼續下去,這位閣下就會生病,一生病他就有可能完蛋。有誰聽說過,人到了一百歲還不生病,還要繼續掌握這個國家的生殺大權?

但一會兒菲利甫閣下又停止咳嗽,也不再吐痰,伯爵顯然有些失望,於是又喝下一口悶酒。“親愛的伯爵,今天早上還沒有聽你的奏章呢!”端起咖啡送到嘴邊時,菲利甫閣下突然想起每天必做的事情。

“奏章?我還以為你喜歡聽報告二字。”沙星奎伯爵慢慢放下酒杯,一張臉繃成可怕的老樹皮。

“當然是報告,可把它改成奏章也不錯。”

“今天的奏章是??”沙星奎伯爵猛喝一口酒,停頓片刻,“如果我說出來,你肯定會嚇一跳。”

閣下認真地看著他:“唔,有這麼嚴重嗎?”首相拉長一張臉,沒吭聲。“說吧,親愛的伯爵,我們一向是朋友和知己,有什麼可隱瞞我的?”他有些不悅。

沙星奎伯爵繼續猛喝麥酒,杯子幹了又自己倒酒。

菲利甫閣下奇怪地瞪視他,有一瞬間仿佛不認識他:這個人是沙星奎伯爵嗎?是日夜伴隨和輔佐他的首相嗎?是朝夕與他共同治國的同伴嗎?他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吞吞吐吐,遮遮掩掩?

過了很久之後伯爵終於開口:“我想你最不願意聽到的事情,就是有人惡意糟蹋你的疆域,把你的人民變成一具具屍體,把你的土地變成一派焦黑??”

菲利甫閣下瞪大眼睛:“你在胡說什麼?!”他愕然地打斷他,“我實在弄不懂。”

“閣下,你至少有八千個平民百姓被燒死,有五百平方公裏的土地變焦黑,這是我今天早上用最快的電視網收到的報告。”

菲利甫閣下越發愕然和憤怒:“這是誰幹的?水世界誰有這個膽量敢與我作對?”他霍地站起來,臉上飄著烏雲。

“水世界個個是奴才傻瓜,誰也沒有膽量幹出那種壞事情。菲利甫閣下,他是火星人。”

菲利甫閣下認為沙星奎伯爵在說謊:“火星人三個月前就被尼古拉多殺死了,我相信他的屍體正躺在砍頭廣場腐爛。”

“沒錯,他的屍體是躺在砍頭廣場腐爛,三個月來都沒有挪動一下。可在今天早上,那具奇怪的屍體突然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在很多地方留下愚蠢百姓的屍體。”

“你的意思是,”他突然走過去抓住伯爵的衣領,“火星人活過來了,他殘忍地殺死了他們?”

“我不是很清楚。”沙星奎伯爵狼狽地擺頭,“總之,昨晚水世界發生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這件事情足以動搖你對水世界的統治。”他回憶起剛才在黃金城堡門口見到的境況,不由得渾身打起寒戰來。

兩個小時前,沙星奎伯爵來到走廊上,每天早晨他總是起床很早,在三十三層樓走廊上散步,當然這天早上也不例外。雖然他已經老態龍鍾,可他仍然是一個喜歡起早的人,絕不像菲利甫閣下那樣老得骨頭發軟,把自己假裝得朽不堪言,認為自己明天就可能離開這個世界。不,他要活下去,至少要比菲利甫閣下活得更久,因為他想實現自己的野心,成為統治水世界的國王。

他好幾次想暗殺菲利甫閣下,但籠罩在閣下身上的光環,使他的尖刀插不進菲利甫閣下的身子。於是他又使用毒藥,可毒藥一進菲利甫閣下的胃,就變成營養物質而強壯他的身體。沙星奎伯爵真可謂絞盡腦汁,最後仍然一點辦法都沒有。

末了,他也隻好等待菲利甫閣下蒼老生病。沙星奎伯爵認為,人一旦到了一百歲,生命遲早會結束,菲利甫閣下一定逃不脫命運的殘酷摧殘。但很不幸的是,沙星奎伯爵自己也躲不過死亡的來臨,不過他堅信,自己隻要比菲利甫閣下多活一天,就有可能獲得至高無上的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