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撿拾以往的閑情,聊以消遣,釀酒烹茶的功夫越來越精道。
生活無過多花銷,所賺銀兩都拿去接濟寒門子弟和潦倒姐妹。其中有位韓姓書生,對我心存感念傾慕,隔三岔五前來做客。
吟詩品茗,小敘便走,從不過夜。
想來我已人老珠黃。
心思沉重,身子愈來愈弱,終於臥床。
那日,韓生到訪。
“你今晚能留下來陪我嗎?”我低聲下氣,幾近哀求。
韓生麵露難色。
“左不過是嫌我年老色衰。”
韓生聞此言,忙不迭地搖頭,指天誓日,“我對你的真心,皇天後土,日月可鑒。隻是家母臥病,我急於回家侍奉。”
我歎了一口氣,也罷。
未幾,外屋傳來嬉笑聲,吵吵嚷嚷。
我起身,拖著病體,欲關嚴門窗。
從門縫裏卻瞥見韓生正與一女子調笑。
那女子不是別人,是鬥兒。
平生最恨背叛,她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負我?
我忍無可忍,大發雷霆,抓起撐窗子的竹竿,劈頭蓋臉打下去,打在那個貌似嬌弱,實則歹毒的鬥兒身上。
出人意料地,她此番竟沒有掉淚,也不抵抗,任由我的竹竿落下去。
我練過點武藝,怕出手太重傷了她,打兩下便停手。
“我原諒你。你走吧,我不想再見你。”無力地擺擺手,我太累了。
“我不要你廉價的原諒!”鬥兒瞪著我,目光如芒。
“我嫉妒你。你那麼特別,有那麼多熱愛,把青樓裏賣笑的日子,都過得有聲有色。你知道自己總會離開,也知道去向何處,你可以不依附任何人,獨活於世。而我,隻能像藤,像寄生蟲,依賴你,糾纏你,才活得下去。沒人甘心做寄生蟲。我奪走你的心上人,隻想告訴你,我不隻是一條藤。
可我沒想到,你竟一再饒恕我。這讓我不僅嫉妒你的獨立,更嫉妒你的善良。我用那麼大的惡意待你,以為你會報複,讓我看到你的敵意、邪惡、狠毒,可你沒有。你隻用所謂的‘俠義’處世。你沒有錯,正因你無錯,所以我恨你。你永遠高高在上,保護我,原諒我,善待我,卻更照出我的齷齪和屈辱。
你要做女俠,可身處亂世,善、俠、義,不該存在。守節的人零落成泥,叛變的人高爵豐祿,還不能使你清醒嗎?更不必說在愛情裏,本就沒有那麼多傲骨俠腸。你信奉一諾千金,忠貞不渝,可在愛情裏,多的是喜新厭舊,三心二意。‘情’字裏,隻有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你知道為什麼從我口中喊出的‘寇女俠’那麼諷刺嗎,因為那就是諷刺。
你快死了,於我而言無利可圖,我也無需再扮可憐。
寇白門,你不過是個蠢人。”
鬥兒句句鏗鏘。相識十四載,我竟不知她有如此辯才。
我講俠義,都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