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6章 最完美的身體 (2)(1 / 3)

爐前的等待是令人揪心的,窯變是一個自然的過程,雖然爐溫的控製是在陶純手裏,但整個的窯變結果如何,卻要仰賴神助。每一次作品在爐中的時候,陶純都要暗暗地祈禱,浴火,涅槃,而後重獲生命。而他守在爐前,就像守護嬰兒的出生。停火之後,當溫度漸漸地降下來,從爐門中看到那通體紅亮的作品的時候,他不僅要全神貫注地圓睜著眼睛觀察,還要豎起耳朵來聆聽,當似有似無的錚琮之聲漸漸傳來,那是陶瓷在冷卻時發出的美妙樂音,就像是嬰兒出生時的第一聲啼哭,隻有這樂音才能讓揪著的心漸漸地放下。但這還不能讓他完全放心,他得看到那個浴火新生的女神完美無瑕地呈現在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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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所以不厭其詳地寫出陶純塑造他心中美神的過程,是為了讓讀到這些文字的人相信,這一切都是真實的。然而,稍具常識的人都會明白,這一切其實都是出自我的想像,我並不是陶純工作現場的一個旁觀者。但是小說作者憑什麼獲得這種全知全能的視角並且讓人們相信他所說的都是事實他的人物確實存在呢?理由其實很簡單,因為人們有閱讀需要、並且願意相信。這其中的關鍵之處在於小說作者與他的人物能否達成一種共謀,也就是說它們之間應該具有一種看上去不是那麼愚蠢的邏輯性,隻要魔術師的把戲不能被輕易的拆穿,魔術就可以不斷地上演。當這邏輯性與生活暗合,那就會創造出真實,而當這邏輯性與生活背離,其結果就是傳奇。但無論是真實還是傳奇,都是寫作者與他的人物以及閱讀者生活經驗和心靈願望共謀的結果。陶純不遺餘力地塑造他心中完美的女神形象的時候,也是基於這樣的一種共謀。完美女神並不是一個既有的客觀的實體,而是來自於人們的想像與約定,藝術的使命就是使這種想像與約定定格,並假藝術家之手,將其變成一個可觀可感可觸可摸的實體。在這個過程中,藝術家一開始就和他的完美女神共生同在。

從那天夜裏那個幻影般的完美女子離奇的現身,到開始塑造心中的完美女神,陶純一直都處在一種迷醉狀態之中,他實際上已經分不清那個漂亮的女學生和他的完美女神誰真誰假誰實誰幻了。他的眼前晃動的,時而是那個女學生,時而是那天夜裏的幻影,時而又是他心中的完美女神形象;在這三者之間,他的身份也在不斷地變換,時而是個欲望賁張的男人,時而是藝術家陶純,時而是完美女神的膜拜者。當他是個男人的時候,他對那個青春的身體充滿了欲望,強烈的性的衝動撩動著他,讓他深陷在折磨中不能自拔;但是同時又有另一種力量在牽扯著,那就是對美的欣賞與深深的折服,他不能讓欲望驚擾了那個正在定格的美的幻影,他得在心中留住她,他得讓她成型,成為一尊真實的美神。在這種身份與對象的繁複變換中,陶純在靈與肉的糾結中迷醉般地工作著,就像是一場瘋魔癲狂的戀愛。

泥胎完成的時候,他可以暫時休息一下,他得等她幹透了才好上釉。那幾天他總是繞著她轉圈兒,或者靜靜地坐著欣賞著她,在他的內心裏,他覺得她已經是個活的肌體。他常常用手輕輕地撫摸著她,他覺得自己能夠感覺到她的體溫,他跟她說話時,他甚至能看到她的嘴唇在動,但他聽不到她的聲音。而在他覺得她嘴唇翕張著的時候,他竟然會有想要吻她想要擁抱她的衝動,但是旋即又退縮了。他怕自己的手臂會弄疼了她,會在她的身體上留無法恢複的壓痕,於是他身不由已後退半步,那時候他就會看到她的眼睛。她的眼神純潔無瑕,他覺得自己能從她的眼神進入她的內心,那裏麵是高貴而聖潔的。他於是意識到自己的萎瑣,隱入自責之中,不敢再與她對視。然而當他放低目光,她的誘人的乳房立即就跳入了他的視線,乳房側邊是光滑圓潤的肩胛,乳房的下麵則是平坦的腹部,纖細結實的腰肢延伸向凸起的臀部,而陰部私處與大腿間的陰影,更有一種蠢蠢欲動的視覺效果。

他塑造了一張有著純潔無瑕表情的麵孔,卻賦予了她一個性感迷人的充滿誘惑的身體,靈與肉,在他的內心,同樣是糾結著衝突著矛盾著的一個集合。他原本是要塑造一尊完美的女神的,但他卻把她塑造成了一個人,確實,她是一個活著的女人的身體!這個發現讓他大吃一驚,同時又感到迷惑不解,怎麼會是這樣呢?然而一切似乎都不可更改。他仔細地看著她,他覺得她真的是一個女人,而不是女神。這個發現讓他的身體起了一種難以控製的衝動,我可以摸摸你嗎?他在心裏跟她說,但卻並不發出聲音。他試探著撫摸她的胳膊、肩胛,然後滑向乳房,他的手停在那裏,他能感覺到她的乳房那奇妙的結實而又柔軟的存在,他的無名指繞著她的乳頭輕輕劃動,他竟然能感覺到她的乳頭變得硬挺了。而在他的手指停留在幻覺中的時候,他看到她的嘴唇在動,似乎是要發出快活的叫喊之前的那種嘴角聚集著力量的樣子。而他的眼前浮現的,卻是那天下午批鬥會上看到了那個遠遠地站在眾人之外的那個女學生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