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鬼迷心竅了,我聽說,皇上要回京了。我知道,這一次,再沒有什麼人、什麼事能阻擋你們了,所以我——”仁妃泣不成聲,跪在東珠腳下哀泣著。
“不是你,是太皇太後。”東珠麵色沉靜,卻又萬分篤定。
仁妃驚愕地瞪大眼睛,一時間也忘了哭泣,先是下意識地點點頭,隨即又胡亂地搖頭:“不是的,不關別人的事,是我——”
東珠看向仁妃,沒有恨,亦沒有怨,卻有著深深的憐憫:“她想這麼做,我毫不意外,她選你,我也能理解,但是我想不通,你為什麼這樣做?我鈕祜祿•東珠,可有妨礙到你分毫?”
仁妃也愣了,是啊,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東珠雖然一直在皇上心裏,但是她並沒有以此獨霸皇寵。事實上,她根本就沒有真正承寵過一日。身為皇後,她對待後宮妃嬪極為公正優厚,對待所有的皇子、皇女更一視同仁,不偏不倚,隻有關照沒有欺淩。
特別是對自己,她的確沒有妨礙分毫。
可是。
“是貪念,我猜,她許你的,是皇上的第三任皇後,對嗎?”東珠目光淩厲地看著仁妃。
仁妃點了點頭:“是,不僅如此,還有我佟家的未來。她說過,會把屬於佟家的,還給佟家。”
東珠笑了,這是她有生以來聽到的最好笑的話。
“可憐的錦珍。”東珠親手扶起仁妃,“有了當年貴太妃的前車之鑒,你以為,她會留著你這個活口嗎?”
仁妃驚愕,嚇白了臉,渾身戰栗著。
“借你之手,除去我,而後,再揭了你的底。那時,你和你的佟佳氏,便再也沒有了未來。後宮與朝堂,還是她一人獨斷。”東珠握緊仁妃發抖的手。
仁妃被點醒,眼前一片漆黑,登時淚如雨下。
“別怕,你和我,都不會死。”這時仁妃在清醒時,聽到的東珠最後的一句話。
很快,一場熊熊的大火自承乾宮內殿燒起,整個寢室彌漫在火光之中。接著,太監與宮女們的驚呼聲、奔走聲、往來潑水救火聲此起彼伏。
火光與濃煙中,仁妃被人拚盡全力推了出來。
而那個人卻最終消失在火光之中。
幾日後,已成殘垣的承乾宮舊址上,康熙顧不得脫去身上鎧甲,腳步匆匆趕來,麵上原本持著得勝歸來的欣喜已全然替換成茫然和難以置信。
承乾宮外,跪滿了人,眾人皆是一身素服,麵朝東珠所居的正殿跪拜。仁妃跪在最前麵放聲大哭,宮內宮外哭聲一片。
康熙走過步道,繞過影壁,無視眾人,腳步急促地奔向了隻剩框架的貞順明德殿外。
眼前的一切,虛幻如在夢中,若不是殿前的兩株梨樹,康熙幾乎不信一地的瓦礫和焦土就是承乾宮。
“東珠,朕回來了!”
才一開口,眼淚便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沒人應答。
“皇上,都是錦珍不好,若不是錦珍陪著皇後小酌,她也不會喝醉,若沒有醉,便不會帶倒炕桌上的酒壺和燭台,不會燒到毯子和炕褥……都是錦珍不好,皇後拚了性命,將我推了出來,自己卻——”
仁妃錦珍痛哭撕心裂肺,聲聲震耳,一遍一遍刺痛著康熙的心,卻也一遍遍提醒他,這是真實的。
他的東珠,從當年一麵之後就放在心裏的東珠,真的不能再見了。
不管他願意或是不願,日後的每一天,終究隻能在夢裏相見了。
獅子般的怒吼。
“不。”
如果早知是這個結果,他寧願她沒有入宮,寧願在南苑那日就放她自由。
康熙的心,已裂成千片萬片。
自初生時起,他已曆過太多的離別與傷痛,幼出天花,養在宮外,如同孤兒,隨後八歲喪父,十歲喪母,親政後又受權臣壓迫,不能自已,他何曾有過一日的舒心?
而後糾纏於後宮與朝堂的各種紛爭間,苦悶而壓抑。
又一次次麵臨幼子早夭,發妻早亡,緊接著是各處的叛亂與兵禍。
他的前半生,可謂七災八難,受盡磨礪。
幸而有她,唯獨有她。
能夠慰藉,能為知己,是以希望,是以喜樂。
而如今,一切都不在了。
上天對他來說,可謂殘酷之極。
慈寧宮中,蘇麻喇姑急匆匆步入暖閣內:“太皇太後,皇上回宮了,得了信兒就直奔承乾宮,在廢墟上足足待了兩個時辰。現在,回乾清宮更了衣,宣內務府商量了喪儀之事,更把自己關在禦書房裏寫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