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樹下有一個墨綠色的纖細的身影,正仰著臉伸著手去接那隨風而下的梅花。
空中的雪花不停地飄落下來,風裏的梅花也落纓繽紛,雪花與梅花如同比美一樣競相飄落。原本它們應該落地成泥歸入塵土,可是它們之中有一些夥伴,何其有幸,被人特意收集起來。
紅牆、白雪、蠟黃色的梅花,墨綠色的身影,構成一幅完美驚豔的畫麵。
“誰在那裏?”康熙製止了顧問行的責問,獨自走了過去。
四目相對的時候,兩人均有萬分的驚詫。
在他的記憶裏,穿著皇妃禮服和騎馬裝的她,是完全不同的兩種風格,都給他留下了極深的印象。一個是國色天香的小皇妃,一個是英姿颯颯的驕傲少女,而這兩種造型都沒有現在這身墨綠色的低等雜役宮女的服飾更讓他驚豔。
就如同那一樹雪中之梅,冰枝嫩綠,疏影清雅,花色美秀,幽香宜人。
“皇上萬福金安!”她在一愣之後便立即跪了下去。隻是那兩隻手居然仍是手心向上,因為手心裏是兩捧落花。
他看到她身邊有一個藍子,裏麵都是梅花。
“在做什麼?”他問。
“收集這些花瓣。”她說。
“然後呢?”他想起了妍姝,妍姝喜歡用梅花來插瓶,也喜歡收集梅花來調胭脂、做糕點,衝茶喝。
“碾碎成汁,研墨的時候放在裏麵。”她答得極為坦然。
他很意外:“這樣可以嗎?”
“這樣寫出來的字、畫出來的畫,就有梅花的清香。”她笑了,其實她想說,因為她被貶之後再也用不到好墨了,雲姑幫她弄來的那些墨臭臭的,她不喜歡自己畫出來的畫、寫出來的字帶著那樣的味道。
“你還真是有雅興!”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態度冷冷的,讓東珠不知是讚是貶。
“你喜歡梅花?”他問。
他以為她會順口念幾句詠梅的詩以展才,但是他想錯了,她居然說:“不喜歡。”
他皺了皺眉:“不喜歡?大冷的天出來做這個?”
她笑了:“不管是不是喜歡,隻要可以為我所用,為它付出些辛苦也是應當的。”
她的話似乎一語雙關,又或是他自己多心了。是啊,不管是否喜歡,隻要能為己所用,也總要為它付出些辛苦,這似乎與皇瑪嬤對自己關於如何對待後宮中的女人的教誨如出一轍。
他眉頭略舒展開來,伸手便要去折那一枝長在低處的梅花。
“皇上,不要。”她竟然忘記了規矩,未等叫起便自己站起身出言阻止,驚惶中手心裏的花瓣也灑在了地上。
“為什麼?你不是要用嗎?這樣不是省去你很多辛苦?”他感覺好奇怪,為什麼她總是跟自己的想法不一樣。
“我雖不喜歡它,我雖想用它,但是我並不想它因此受到傷害。我隻撿拾落花,那是因為落花成泥也是一種遺憾,我以落花入墨,留住它的香、它的精髓,也算對得起它。若是為了自己要用,就折斷它,那不是太暴殄天物了?”她仰著臉,目光晶瑩而真摯地注視著他。
他深深吸了口氣,雖然不情願,還是不得不承認:“你似乎總是有道理的。”
麵對這樣的她,康熙終於還是收了手,他發現雖然他不願意但是有時候還是會不由自主地認同她的觀點。
“謝皇上。”她笑了,玉顏堪比花嬌。
他看到她小巧玲瓏的耳朵凍得粉紅,耳際也是光禿禿的,發間更無半分釵飾,除了一身宮廷製衣,這渾身上下什麼飾品都沒有。
心裏不知怎的,便有些不忍。
“你既然心思如此細密,做事也該是極有道理、極懂分寸的,又為何要做出那樣的糊塗事?”他不得不舊事重提,當時情勢如此,不管他是否心存疑慮,他都要做出那樣的決定,可是心底還是覺得她應該不是那樣心狠手辣計謀深藏的人。
她靜靜地注視著皇上,她的眼睛澄淨如水,表情純淨似雪:“皇上到現在,還認為那件事與我有關?”
“你是說朕冤枉你了?”他反問。
她先是不語,麵上仿佛生出三分的慍色,心中略作掙紮之後便化作一絲苦笑:“不患人之不知,患不知人也。”
“你!”他麵色微變,收斂了先前的柔和,一拳重重砸在梅樹上,隨即便伸開手用力搖晃樹枝,一時間,雪花、梅花如精靈般舞動紛紛,飄落而下。
梅花和著雪花,瞬間便下了一場花雪。
一片、兩片、三四片,片片飛落在他和她的身上。
過了好久,直到他遠遠地走了,她才一個人小心翼翼地拾起那些飄落在雪地裏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