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須彌山眾人忽然眼淚汪汪,說感動極了,要為道君肝腦塗地。

無晴靜靜地看著他們,然後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來,繼續靜靜地看書。

眾人感動一會兒,也就散了各去做自己的事。須彌山上總有很多事要做,要給花鋤草、給草澆水、給水清理過多的雜魚、給魚喂不多也不少的食物、為了得到食物去種一些靈植……

像一個循環。

無晴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做循環的事也能如此有精神,所以他就隻是靜靜看著。

不好也不壞。

他總是覺得什麼事都不好也不壞。

除了一件事……龍君來須彌山的時候,就算是無晴也會覺得有點麻煩。

龍君來須彌山這事,起源於群仙會。

須彌山上經常召開群仙會。這當然不是無晴召集的,但就是莫名其妙成了一個慣例的聚會。

表麵上的名頭是商量如何安定天下,如何對付西方蠢蠢欲動的佛國。但說實話,這兩件大事都隻有無晴一個人在認真關心。每次他為之布局時,也沒有哪個群仙會的成員真正說要幫忙或是如何。

龍君向來準時參加群仙會,從來不缺席。他每次都甩著龍尾大搖大擺地來,挨個找與會者換取華麗的金銀珠寶,如果對方不給,他就要跟人家打一架。

打得須彌山上落英繽紛,無晴連看書也不清淨。

他想著,龍君他們其實把群仙會當成一個遊戲,過幾年就玩一玩,反正閑著也是閑著、無聊也是無聊。

結果就在他產生這個想法的不久後,龍君缺席了那一年的群仙會。

無晴不會窺視龍君的宮殿,但他知道龍君缺席的原因。

他聽見了南海水族的議論。

水族們說龍君撿了一個血統不明的混血龍女,當個寵物養著玩,不成想越養越有興致,索性連門都不出了。

無晴想起了聖人曾經的預言。

他想,龍君遇到了他一生唯一一次心動。

但這和無晴沒有關係。

他仍舊坐在須彌山頂,注視著塵世也注視著天上的大道。他眼中的星軌一直延伸到十餘萬年後,因此他以為自己也會一直守著這個世界直到十餘萬年再度經過。

直到他路過南海邊,偶然救了一個人。

被人揪著龍角、打得傷痕累累的小小龍女,帶著哭腔大聲讓他們滾,還揮著拳頭要反擊。

恃強淩弱,有違天道。所以無晴出手了。

他以為這隻是一次再平常不過的小事,像拂去灰塵一般轉眼能忘,但當那隻小小的龍女用亮晶晶的目光看著他,說:“我叫靈蘊,你是誰?”

……這時候,無晴透過她明潤清亮的眼睛,看見了佛祖的伸手、金蓮的搖曳,還有十多萬年前聖人在星空下投來的悲憫的目光。

——無晴,你再如何努力都不可能實現你的願望。

他凝視著她。他感到了一絲難言的荒謬,並難得想感歎一句“可笑”。

可笑。一個普通的龍女,如何能同時是龍君一生唯一的心動,和他被斷言渡不過的情劫?

而願望,他又有何願望?他的願望是讓天地眾生活下去,他也早已在踐行這一願望。

還能有什麼願望?

他乘雲駕霧,離開了南海邊,留下小小的靈蘊對他的背影揮手,大聲說會報答他。

無晴回到須彌山,坐在山頂的梨樹下,捧著凝聚天道至理的書,卻第一次無法靜心。

這是佛祖的謀算,毫無疑問。他想,佛祖知道他的情劫,所以想借此奪取大道。

他不會成功的。

靈蘊不會成功的。

他扣下書,擺出棋盤,在棋局上落下一子。

百年之局,由此而始。

八年之後,靈蘊來到了須彌山。

她的到來在須彌山引起了小小的轟動,因為她很美,而且美得超乎任何人的想象——無論是按照人類的標準還是妖族的標準。

和八年前相比,她長大了許多,但看著他時亮晶晶的眼神還是沒有改變。

很快,須彌山上人人都說,龍女靈蘊一心戀慕道君。

大多數人都隻是私下悄悄說一說,縱然他們知道他能聽見,但人性似乎就是如此,隻要沒有正大光明當著他的麵,人們就能假裝他聽不見,自顧自說得開心。

總歸無晴也隻是靜靜聽著,從不會做什麼。

更不會說什麼。

他總是獨自坐在須彌山巔的梨花樹下,身邊也總是清清靜靜,沒有任何改變。

但無晴很快發現……他很難完全忽略靈蘊。

起初她是個初來乍到的新人,乖巧老實得很,大部分時間都在乖乖地除草、澆花、給魚喂食,圍著須彌山的前輩們問東問西。

很快,她就摸清了須彌山的規矩,並自己總結出一條真理:隻要不幹壞事,那無論做什麼,道君都不會在意。

她開始頻繁地往山頂跑。

他坐在梨樹下看書,她就坐在一邊看他。

他閉目感悟天道,她就也打坐修煉。

他有時對著棋局凝神沉思,她就蠢蠢欲動地看著,目光不像龍,倒像一隻初生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虎崽。

他靜靜地做自己的事,由得她看。

她就開始得寸進尺了。

她不再始終保持安靜,而開始和他說話。

“道君喜愛弈棋麼?如果我學會了,道君願意和我下棋麼?”

“道君喜歡梨花麼?”

“今夜星光甚好,道君是在欣賞夜空麼?”

他不由想,她的問題真多啊。

他習慣了清靜,現在卻有點不大清靜了。

他放下書,看著她。彼時正值夏夜,流螢飛來飛去,梨花盛放如白玉晶瑩。靈蘊搬了個小馬紮,也捧了本書有一搭沒一搭看。

他一看過去,她的眼神立即就變得亮晶晶起來。他有點漫不經心地想:難道龍喜歡亮晶晶的東西,就是因為他們的眼睛這麼亮晶晶?

他告訴她:“我在觀測星空命軌,測算天地大道。”

她抬起頭,也去看垂落的星光。她當時才入神遊,看不出個所以然,卻還是在瞪大眼睛努力瞧。

她看不出星光走向,無晴卻看見了星光落在她臉上。

他第一次見到須彌山上的梨花時,覺得梨花是美的,但也僅此而已。此時此刻——彼時彼刻,他卻忽覺心中一動,再仔細去品味,卻什麼都尋找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