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高興地笑了,還是一臉陽光燦爛:“對不起啦!”

謝蘊昭悄悄按住自己的手腕。她腕上帶著一個不起眼的鐲子,是此前師門長輩專門給她煉製的上好儲物法寶。

裏麵放著太阿劍、兩儀稱、量天尺、飛天鏡。這都是龍女靈蘊在十萬年前煉製的願力法寶的一部分。謝蘊昭拿著的是一部分,剩下的還有陰陽天地剪,以及作為主體部分的五色琉璃燈、咫尺天涯傘。

雖然應當還剩一個米鬥,鬥燈才完整,但當年靈蘊不知為何並未煉製這一部件……

總之,當謝蘊昭持有的法器接近鬥燈的其餘部分時,它們會做出反應。

陰陽天地剪據說在魔君手上,而五色琉璃燈和咫尺天涯傘則在沈佛心死後神秘消失。根據九千公子的推測,它們是被送到了道君第三屍手上,等待道君從第三屍身上複活後,再有一番作為。

謝蘊昭一直懷疑夜無心就是道君第三屍,無論是名字還是性格特征,都符合推斷。

問題是……他身上並無鬥燈的波動。也就是說,五色琉璃燈和咫尺天涯傘不在他手上。

但他無疑是一個足夠神秘也足夠有來頭的魔族。

正思索著……

從無月山的方向,忽然傳來了巨大的隆隆之聲。從遠處響起,頃刻就奔來眾人耳邊;隨之而來的是放眼望去也望不到盡頭的魔獸隊伍,它們從無月山中、從地底,源源不斷湧出,爭先恐後地往眾人所在的方向逃來!

不……不是往“眾人所在的方向”。

而是遠離無月山的方向!

“這是怎麼回事——!!”

點點火焰搖曳不斷,最後猛然熄滅。

眾人紛紛拔劍,驚慌者有、茫然不解者有、神色凝重者有。

“是獸潮?!”

“不……獸潮沒有這麼大的規模!”

列位候選人之外,在大量車隊的邊緣,有手拿話本的青年跳上車頂。

他望著鋪天蓋地的黑暗獸潮,麵色平靜至極,說:“它們在逃命。動物對危機的預感……真是準確得堪稱奇跡。”

少魔君抬起頭,很快又收回目光。他麵上的焦躁與怒色消失不見,似乎夜無心在一瞬間就變成了一個不足以令他正視的、對他絕無半分妨礙的小卒子。

他輕聲冷笑:“別有用心者,也配談阿昭。”

魔氣縱橫,化為屏障,將外界動蕩隔絕開來。

但情況仍在惡化。

冰川被沉重的力量踏碎;無數裂紋驟然蔓延至眾人身前。

“不好——!”

有人本能地飛上天空,誰知從肆虐的寒風中猛然衝出無數驚慌失措的魔禽。就見“呼啦啦”一片半透明的羽翼呼嘯飛過,半空中就墜下一塊滿是爪痕的模糊爛肉。

見此情形,不少人掉頭就跑,悶聲往來時的路上衝去。他們大多是被招募而來,保護參戰者順利抵達神墓,卻不是為了賠上自己的小命。

“跑——!”

可是也有人咆哮出了相反的命令:“繼續前進——!扔掉不重要的東西,繞過獸潮,從邊緣往前跑——!!”

地表震動越來越劇烈;縫隙變成了深淵,從中又發散出帶毒的魔氣。

眾多魔獸幾乎填滿了整片冰原,所幸邊緣有中部被侵蝕的山崖彎曲伸出,使得山腳部分留有一些可以落足的地方。

不能飛行,就隻能依靠雙腿或車騎。

車架在破碎的雪色冰原上顛簸前行。

不乏有人被魔獸碾壓而死,或是跌落突然裂開的縫隙之中。

滾滾獸潮、密密吼聲之中,謝蘊昭聽到一聲尖利淒慘的嚎叫:“不——殿下救命——!!”

她忍不住回過頭。

隔了一頭骨刺叢生的魔獸,她看見一輛馬車。那輛車此前隻用棉布做成擋風的車廂,而此時連那一層庇身之所也被掀翻;車架大半跌進了裂縫,輪子卻卡在縫隙裏,好險沒有掉下去。

那個臉上刺字的男奴半拉身子懸在縫隙裏,正用鮮血淋漓的雙臂死死抱住千沉舟的腿。

“殿下,殿下!看在我給您當牛做馬多年的份上,您救救我殿下!”

千沉舟這支隊伍很倒黴,碰巧位於一列強大霸道的魔獸的前行路線上。首當其衝,自然損失慘重。

千沉舟一手拿著刀,已然失卻了那份寬容善良的明主風範。他吼道:“賤奴也配!!”

一刀斬斷了賤奴的頭顱。

他的血液轉眼被凍結成冰,身體墜向無底的深淵。和他那些早就下去了的奴隸同伴一起。

謝蘊昭眼眶有些發熱,喉嚨有些發熱,血液也有些發熱。

她很想很想在這時候大叫一聲,更想用手中的劍斬斷什麼讓人生理性作嘔的等級製度。

但在她有動作之前,一隻手率先抬起。

一粒石子飛出,擊打在千沉舟逃竄的前路上,恰恰好絆了他一下。

那隻是一粒不起眼的石子,卻讓實力不差的貴族青年一個踉蹌。

而就是這刹那之間,有魔獸揚起骨翼,重重撞在他背上,讓他也不由自主跌進深淵。

他隻來得及發出一聲恐懼的吼叫,作為留在世間的最後一個印記。但即便是這一聲吼叫,也轉眼就被這場天災淹沒。

謝蘊昭在猛然加劇的冷風中用力眨了一下眼。

她看見夜無心的背影。他的發辮在烈風中隻有輕微的搖晃,其中一線銀色如水波漫不經心地晃蕩。

他當著長風,伸了個懶腰。

“唉。”他歎氣說,“一看到這種人也敢肖想魔君之位,我怎麼就這麼手癢呢?”

少魔君也在凝視他。

他問:“你究竟是誰?”

夜無心回過頭。

還是那張平凡至極、毫無特色的臉,也還是那個陽光燦爛、毫無偽飾的笑容。

然而從這張臉上,隱隱卻又有一分冷漠和殘酷在肆意蔓生。

他沒有回答少魔君的問題,隻是笑著說:“傳承之戰開啟,就說明魔君快死了。魔君快死了,難道不需要一些人陪葬嗎?”

他的笑容忽然消失,變得極其冷酷也極其憤怒。

“那樣的話,我會非常不高興的。”

“你……”

夜無心卻又露出了笑容。輕鬆又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