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大枯坐在羊角胡同,喝茶喝得肚子發脹,一直等到黃昏將過,才等回趙五哥和張忠義。
兩人倒極是熱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將這茶山、鹽場和竟標各事詳詳細細說了一遍,見阮大竟隻守在揚州,各處茶山,鹿港的鹽田、各處酒坊,竟一處沒看!趙五哥和張忠義麵麵相覷了一會兒,隻好吩咐小廝取了自己做的冊子過來,一處處說給阮大聽,隻說到半夜。
第二天,阮大一早過來,帶了幾個帳房將冊子細細抄了一遍,這才心裏有了點底。
早上,揚州城依舊繁華,繁華中卻帶著肅穆和淡淡的哀傷,官府要公祭軍中亡歿,百姓要祭奠自己逝去的親人朋友,這個節,本來就和熱鬧喜慶無關。
祭祀陣亡將士的事,施玉早早就準備了,淩晨起擺起儀仗,從別院大門口直擺出四五裏遠。
最前頭的四座錢山足足有十幾丈高,在晨曦中反著銀光,壯觀無比,幾百名僧道拿著木魚搖鈴夾雜其中。
這樣的祭祀向來隻有太平府才有,揚州城的百姓哪見過這等熱鬧,呼朋喚友,裏三層外三層尾隨而觀。
蘇子誠一身素白,麵容凝重裏透著悲戚,踩著擇定的時辰出來,上了馬,緩緩往城外出去。
李小幺一身素白長衫,和同樣一身素白長衫的劉秀雲、呂豐一起,夾在眾將領、官吏隊伍中間,跟在蘇子誠馬後,緩步往城外走。
隊伍行進的很慢,走了將近一個時辰,才到了城外祭台。
施玉讚禮,蘇子誠主祭,行了三獻大禮。
李小幺夾雜在眾將官群中,跟著跪、伏、拜、起,不敢錯了半分,周圍的將領官吏,個個優雅的甩著大袖子,跪拜的簡直跟跳舞一樣韻律十足。一群人舞的那樣整齊好看,她若錯了哪怕一分,就得突出在外,那就太招人眼了!
李小幺緊張的盯著前麵的官員,她要確保自己跟著做的半步不錯,這一通緊張,旁的什麼也顧不上了。
也不知道跪了幾回,拜了幾次,隻跪的拜的一身的汗,滿心的後悔,早知道這磕拜是屬於跳舞這一科的,當初施玉請她去演禮時,她真不該偷懶一趟不去!
禮儀告一段落,李小幺剛舒了口氣站定,呂豐湊過來耳語道:“祭文寫的不錯,你寫的?”
李小幺斜過眼珠掃了他一眼,嘴唇幾乎不見動的答了句:“你小師叔他哥寫的。”
呂豐從眼角往下瞥著李小幺嘀咕道:“那就隻一樣好處了,短!”
李小幺緊緊抿著嘴唇,用力把笑容拉下去,平視著前方,不準備再理會呂豐。
這邊成了禮,隊伍緩緩移了小半刻鍾,就到了祭祀吳地亡歿軍士的祭台前。
李小幺隨眾人拜了四拜,夾在人群中長身直跪在地上,凝神注意著蘇子誠。
蘇子誠已經被讚禮官施玉引到台子正中那張極長極寬的香案前,施玉接過三根點燃的香,高舉過頭正要遞過去,隻見蘇子誠鄭重的撩起長衫,如同剛才祭祀北平歿亡將士般長跪於香案前,從施玉手裏接過香開始上香。
李小幺周圍隱隱傳來幾聲壓抑的抽泣。
三上香完畢,施玉取過寫著祭文的白帛正要抖開,蘇子誠伸手示意,施玉忙將白帛遞上,蘇子誠聲音裏透著濃濃的哀戚,亮聲讀起祭文來。
這祭文與剛才的不同,也與通常那些駢四儷六的祭文不同,文字極是平實,訴說著吳地將士的枉死、不甘、哀傷和對太平府、池州府兩處的指責。
周圍的哭泣聲從隱約而聲起,漸漸演變成一片哀哭,李小幺暗暗吐了口氣。
呂豐往李小幺身邊湊了湊,低低的說道:“小五,荊地那些大水泡子裏,有一種怪物,叫豬龍婆,你見過沒有?”
李小幺斜了他一眼,呂豐瞄著蘇子誠,接著低語道:“那豬龍婆也長的跟塊石頭一樣,又醜又硬,那豬龍婆咬了走獸都是生吞,一邊吞,一邊流眼淚,一邊吞,一邊流眼淚。”
李小幺哭笑不得,微微轉頭掃了眼呂豐,低低的問道:“今天早上挨打了?”
“沒!嗯,骨頭好象斷了。”
李小幺嚇了一跳。劉秀雲在旁邊接了一句:“快斷了,不過沒斷,小師叔用力精準。”李小幺鬆了口氣。
呂豐錯著牙正要說話,台上蘇子誠哽咽著念到了’尚饗!’三人忙住了口,端端正正跪好,凝神聽著讚禮的聲音,準備再次舞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