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巧叉腰喘了半晌,然後才笑嘻嘻地一揚脖子:“哪能呢,奴婢出馬,一個頂倆。”
綠鶯瞪了一眼,扯著她在身邊坐下,正要催,她也不賣關子了,倒豆似的一籮筐:“少奶奶的肚子確實沒動靜,不過身邊有兩個陪嫁已經開臉了。姨娘知道的,她統共有陪嫁四人,分別□□蘭、秋菊、素荷、君梅。春蘭和素荷已經是通房丫頭了,但不是少奶奶給做的主,至於是人家心高去爬了床還是少爺臨時起性,這事大家都不是很清楚。據說這兩人性子老實巴交的,奴婢估麼著應該是大少爺主動的。”
跟綠鶯想得差不多,今天屋裏的除了府裏丫鬟,李朝雲身邊隻有兩個娘家帶過來的人,按衣裳花色和性子區分,倒茶的表情冷清,應該是君梅,要上前那個待李朝雲比較殷勤的想必就是秋菊了。至於進門撞見她那個,沒了頭簾麵白清瘦的,卻不知是春蘭還是素荷。不論是誰,肯定是給李朝雲添堵的人就對了,按理說新嫁娘有孕才會琢磨給夫君張羅伺候的,這才甚麼時候,要說是她自願的,以她那霸道性子,這等過於賢惠的事估計也難做出來。
“還有,還有呢,姨娘再聽我說。”
春巧眯著眼如一隻偷了油的老鼠,吱吱笑著:“要說少奶奶的火上得可老大了,不僅是春蘭素荷的原因,最主要還是因著大少爺,他如今天天往外跑。”見她笑容曖昧,綠鶯稍微一猜,便知道是風月事,果然如此,“大少奶奶長得好看,大少爺初始喜歡得很,與少奶奶熱乎了不短的日子。倆人啊,甚麼事也是有說有笑有商有量的,可也不知咋的,是時日長了少奶奶脾氣外露,還是大少爺花花腸子又冒出來了,反正大少爺就漸漸對她心思淡了,常常與人出門登高賦詩吃酒甚麼的,後來便養了個唱的。那姑娘原先是在茶樓賣唱的姐兒,如今被大少爺安置了,房子還是剛賃的呢,賃了一年,三十兩,他手頭拿不出,是從府裏公賬支出來的,就是因為這事,倆人吵了幾回了。”
倒是個大把柄,綠鶯心思一動。李朝雲做主給馮安取銀子在外頭胡鬧沾惹不三不四的女子,她若告訴馮元,李朝雲肯定要吃一回榔頭,可是......到時候馮安指不定也得倒大黴,馮元頂多數落李朝雲幾句,可對馮安,絕對一頓胖揍。
春巧還在癡癡笑,也不知想到甚麼香豔事了,綠鶯呆坐片刻,忽然冷靜下來,她不得不承認,竟有了一絲後悔。真的該與李朝雲撕破臉麼?除了出了口氣外,甚麼用都沒有。“春巧,你說,我剛才是不是有點過於衝動了?她畢竟是少奶奶,隨便給我個小鞋穿我就得蒙。”
“姨娘安心啦,你就算跪下給她當丫鬟,她該咋辦還是咋辦。”春巧渾不在意地擺擺手,“你瞧,她連大姑奶奶的麵子都不給,可見就是個掐尖霸道的主,大姑奶奶礙著她了?不過多一張嘴吃一口飯,這讓她給擠兌的,吃她家米穿她家衣啦?還有姨娘你,也算半個長輩,知道的說她強勢愛欺負人,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跟她爭一個漢子呢。”
綠鶯笑罵一句,湊過去撕她嘴,“叫你瞎說。”
她深知,春巧的話確實沒錯,不管是進是退,李朝雲都不打算收斂。在綠鶯看來,她的性子此時已經完全可以被自己摸透,在馮家才立穩腳跟,連裝都不想再裝,就迫不及待地暴露本性,有野心、膽大、貪婪、急躁,顧前不顧後的主,這樣的人雖不好對付,卻容易被抓到漏洞。目中無人、毫不保留地露出底牌,夜郎自大不將任何人放在眼裏,遲早有吃虧的時候。
兩人嬉鬧一番,綠鶯惦記兩個孩子,就要進屋,卻聽春巧邊走邊說:“姨娘就是心善,總想給人留餘地,可這就跟東郭先生和狼似的,總有一方並不領情,要都是如照鏡子似的你也好來我也好,那這世道早太平了。奴婢覺得姨娘其實可以跟老爺實話實說,他那麼疼你,哪忍心讓你穿破衣裳?就算他舍得,男人的麵子還擺在那呢,自己女人穿破衣爛衫,他臉上會好看?”
綠鶯眨眨眼,耐心聽春巧說完,忽然立定回過身,深吸口氣望著天。幾縷白雲像絲帶一樣徜徉天際,從這裏看的天空與當初南門宅子看得並沒不同,一樣得藍一樣得暖。那時她恨不得龜縮成一團別人看不見的霧,除了逃就是躲,除了忍就是哭。歲月給她裝了層無形的遁甲,她強了,堅定了。忍不住無奈地歎息:“我早就不是當年的包子啦,哪是甚麼給人留餘地啊,我是......哎,一塊料子,事情不大不小的,實在尷尬,根本沒法提啊。”
她抿唇不語,早先就已想過,要去告狀麼,跟他告狀?他會不會生氣,覺得自己挑事?會不會罵自己恃寵生嬌興風起浪?
“我是想,遇著這麼點小事就跟他說,現在說了,以後遇到了還去說,他總會有煩的時候罷,再對我好,也慢慢會消磨沒罷。以後類似這樣的小事中事大事,可能會沒完沒了,我難道都要靠著去跟他告狀解決?”
春巧忽然“叭”一聲拍了下自己腦門,急吼吼地解釋道:“姨娘啊,你根本就沒想明白。其實你跟老爺說了,以後這樣的事可能就沒啦。你想啊,除了少奶奶,咱府裏也沒誰了,解決掉她可不就一勞永逸了?”
沒錯,綠鶯笑了。可隻要一想到馮元,她的心就像被堵了塊棉花,越來越軟,隻要再澆上一點水,就會濕得一塌糊塗。他的好,他的寵,他這些年一如既往的愛,仿佛是刻在她心間的一塊雋永的石碑,深沉厚重,她好想哭:“春巧,我隻是想對他好一些,再好一些,比以前要好,一天比一天得好。我不希望自己隻做一隻等人投喂的米蟲,我想讓他更快活,不想拖他的後腿。你明白嗎?”她將喉頭拱上來的哽咽重新咽回去:“我不想隻將他當成避風港了,我也想長出一雙翅膀,保護他,愛護他,憐惜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