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畢業之後
毛澤東一師畢業後,從想要出國勤工儉學,到拒絕留法,再到留在國內,這其中,到底埋藏著怎樣的原因?毛澤東從傷別北大,返湘探母,再到參與五四大潮,創辦《湘江評論》,反對軍閥張敬堯,這中間,又有著怎樣的波折?還有,毛澤東從進京上訪,再到崇尚自治,推動民選,走向革命,可以說,他是幾經波折,幾經反複,才走上馬列之路的。那麼,又是什麼原因,促使毛澤東從一個無政府主義者、改良主義者、民主主義者,最終成了共產主義的忠實信徒?本章將為你全麵揭示,毛澤東信仰轉變的心路曆程。
第一節 為留法來京
1918 年夏,經曆了五年的寒窗苦讀,五年的勵精圖治,毛澤東終於從一師畢業了。按說,付了這麼大的辛苦,做了那麼多的準備,如今能有機會,一展身手,去踐行自己的理想,毛澤東本應是快樂的,欣喜的,然而,令人奇怪的是,此時的他,看上去卻顯得悶悶不樂,鬱鬱寡歡。
那麼,又是什麼事,讓本該躊躇滿誌的毛澤東,會變得如此心情抑鬱,兩眼茫茫呢? 其實,這種內心的隱痛,絕非源自他的兒女私情,而是對當時政治生態的嚴重失望。
大家知道,毛澤東畢業的那一年,首都北京正上演激烈的府院之爭,而兩湖一帶,南北軍閥更是大打出手。3 月26 日,北軍占領了長沙,皖係首領張敬堯被委任為湖南督軍,張敬堯上任後,不僅對全湘施行高壓統治,而且對湖南的教育,也是摧殘殆盡,使知識界幾乎到了無學可求的地步。
在這種極為惡劣的環境下,一個人想要謀生都很困難,就更別提去踐行理想和抱負了,難怪給黎錦熙的信裏,毛澤東也形容當時的自己,“對國家、對人生、對教育作何主張,均感茫然未定。”[1]
就在毛澤東苦悶之時,老師楊昌濟突然從京城傳來消息,說北大蔡元培校長,正籌備“勤工儉學會,汝等若能抓住此良機,就可赴法深造,屆時必得償所願”。[2]據蕭瑜回憶,“初聽這個消息,大夥都高興極了,蔡和森當場大叫,‘媽媽,告訴你一個特大喜訊,我可以去法國了。’而毛澤東更是滿臉笑容,心花怒放,甚至跳了起來。蕭瑜感歎地說:‘當時,先生的信,就像一張中獎的彩票,讓我們每個人都做起了赴法的美夢。’”[3]就在大家忘情之時,也有人潑來了冷水。他說,如今連那些北大清華的學子,想出國深造都鳳毛麟角,這等好事又怎麼會落到我們這幫人頭上。他的這些話,讓大家一下從天上,落到了地下。仔細想想也是,當時在中國,留洋的路徑無非就三種:一是官派留學;二是考取國外大學獎學金;還有,就是一些富家子弟,可憑父母的資助,自費留洋。
[1] 《毛澤東早期文稿》,第89 頁。
[2] 《早年毛澤東:傳記、史料與回憶》,第403 頁。
[3] 《早年毛澤東:傳記、史料與回憶》,第404 頁。
但不管哪條路,反正對毛澤東他們這種,既沒大學文憑,又沒雄厚家資的中專生而言,都是可望不可及的,所以冷靜地一想,大家也覺得事有蹊蹺,於是經過協商,決定派蔡和森先到北京打打前站,向老師詳細了解一下情況。
蔡和森走之後,同伴們都急盼他的回音,隔了數日,終於等來了消息。據蔡和森講,這次進京在老師的引薦下,他拜訪了蔡元培和李石曾兩位先生,通過他們的介紹,終於了解了此事的來龍去脈。
大家知道,第一次世界大戰中,法國有大批青壯男子,殞命沙場,如今大戰已近尾聲,而作為戰勝國的法蘭西,他們急需戰後的複興,為了彌補勞力不足,於是,該國決定,要到中國和東南亞一帶,招聘大量勞工,以解燃眉之急。
可這招勞工,又跟勤工儉學,怎麼扯上了關係?毛澤東他們還是有些不解。
關於這點,蔡和森在信中解釋說,為了此事,他專門拜訪了華法教育會的負責人。據該負責人講,“這次勞工赴法,本由僑工局負責,他們最初的設計,也隻想招些技工出去,後來這件事,被蔡元培和李石曾兩位先生聽說了,他倆都覺得既然機會這麼難得,與其派些頭腦簡單,沒文化的工匠去,倒不如將此良機,留給那些有誌向的青年。
工匠們去了,無非能帶回點外彙,而讓知識青年去,通過勤工儉學,刻苦深造,就能成為國家未來的棟梁。正是由於二人的斡旋,僑工局最後才答應,撥出一些名額,讓一些年輕人以勤工儉學的方式,赴法深造,於是,才有了這次的機緣。”[1]
讀了蔡和森的來信,大家心裏的石頭,總算落了地,就在眾人興高采烈之時,他們突然聽說,留法信息散出後,其他省份青年,也在紛紛進京,想要爭取這點名額。得知這個消息,毛澤東他們真有點急了,生怕去晚了,這個機會,會被別人搶去,所以,接蔡和森信,才不過兩日,毛澤東就和蕭子升、張昆弟、羅學瓚等好友,匆匆打點行裝,風塵仆仆上路了。經過三天的顛簸勞頓,8 月18 日,他們終於到了魂牽夢繞的北京。
剛到京城,大家都興奮不已,但沒過多久,他們就意識到了現實的殘酷。首先,最讓他們頭痛的,就是住房問題。由於帶錢不多,他們七個人,隻能合住在一間小房裏。
說起那時的擁擠,毛澤東也不禁慨歎:“我們幾個人,全擠在一條炕上,連呼吸都非常困難,甚至想要翻個身,都得和身邊的人,打聲招呼。”[2]
[1] 《早年毛澤東:傳記、史料與回憶》,第406 頁。
[2] 埃德加·斯諾:《西行漫記》,第143 頁。
除了住宿上的窘迫,吃飯之事,也頗讓大夥犯難。開始,他們都在小館裏用餐,但沒吃幾天,就承受不住了,於是決定自己起火。本來南方人愛吃米飯,可當時在北京,想買大米,也不是件容易之事,為了經濟起見,大家隻好吃麵。不過,他們都是南方人,並不擅長麵食,結果在這件事上,還鬧出了不少笑話。比如,羅章龍就講:“有一天,他買了個臉盆,輪到蕭瑜執夥時,蕭瑜就拿盆來和麵,想給大夥做頓麵條吃,結果,卻被他做成了一盆漿糊,眾人回來時,盡管肚子很餓,可麵對這盆漿糊,還是不知如何下咽。”[ 1 ]
天寒之後,他們又遇到了新的難題。蕭瑜就講:“那年冬天,北京冷得厲害,可我們七個人隻帶了一件大衣,由於囊中羞澀,又沒錢買,所以,一件大衣隻能幾個人輪流穿著外出。”[2] 據說,就因衣服的單薄,他們中好幾個人,都被凍得病倒了。
盡管生活異常艱辛,但因有夢想的支撐,毛澤東和同伴們都在想法苦中作樂。例如,閑暇之時,他們合詩作賦,下棋談天,有時,還會去小攤上,品嚐美味的京城小吃。
[1] 《新民學會資料》,第512 頁。
[2] 《早年毛澤東:傳記、史料與回憶》,第405 頁。
然而,就在大家沉迷於未來的憧憬之時,一個巨大的打擊降臨了。
原來,為了支持勤工儉學,華法教育會曾做過承諾,赴法青年,除了要自買船票,其他方麵,諸如赴法前的培訓費用,以及初到法國的生活開銷,都將由該會來幫助墊資,然而,鑒於越來越多的青年相繼進京,都想獲得這個機會,於是,他們突然改變了主意,決定不再負擔這筆費用。
這個消息,對毛澤東這些人來說,簡直就是一記驚雷。
他們仔細算了一下,在京期間,不僅吃住花錢,租教室,請老師,培訓法語,更是筆不小的開支,如果再加上初入法國需花的錢,每個人攤下來,都得好幾百元。這麼大的一筆費用,連毛澤東這樣的富戶,都難以招架,就更別提蔡和森、羅學瓚這些窮家子弟了。對此,羅章龍也回憶說:“湖南學生彙集北京,等待放洋,急如星火,而華法教育會,卻徒托空言,無補實惠,於是,湖南同學被迫自籌旅費。”[1]可以說,得到這個音訊,他們每個人都心情沮喪,不知如何是好,馬上打道回府,返回長沙,肯定心有不甘,但硬等下去,拿不出這筆錢,也不是長久之計。就在各位同伴愁眉苦臉之時,毛澤東卻安慰說:“唉聲歎氣也解決[1] 羅章龍:《椿園載記》,第12 頁。
不了問題,現在最要緊的,是趕緊聯絡人想辦法,隻要我們齊心協力,此事就一定會有希望。”[1]在毛澤東的鼓勵下,大家都振作了起來。在籌款的過程中,有人向他們透露,說清末鐵路修築風潮中,湖南鄉紳曾為粵漢鐵路,籌款三百多萬元,後來由於發生辛亥革命,結果這筆巨款,並未返歸湖南,而是存放在了北京銀行,由熊希齡、範靜生等士紳把持,別的不說,光這筆錢的利息,就不算少,你們這些學生,如能說動這幫人,留學的費用,那就是小菜一碟了。
經人這麼一點撥,毛澤東他們頓覺有門,於是,立即去找熊希齡、範靜生兩位官紳,請二人鼎力相助,誰想,聽了毛澤東等人的懇求,兩人竟一口回絕。毛澤東他們一看軟的不行,就不客氣地暗示說,如不拿出錢來,支持這次留法,便聲言,要帶學生進行查賬。“為了緩和輿論攻訐,熊希齡、範靜生兩人答應,將從此款中提出部分錢來,以津貼的名義,作為湘籍赴法學生的費用。最後,總共提取了16000 元,每人發放400 元錢,這才使留法之事得以成行。”[2]
[1] 李銳:《毛澤東傳:崢嶸歲月(1893—1923)》,第250 頁。
[2] 羅章龍:《椿園載記》,第12 頁。
據說,正因籌款得力,在勤工儉學大潮中,湖南學生表現最佳。而這些湘籍學子之所以能圓夢成功,應該說,毛澤東功不可沒。羅學瓚給祖父的信中,也曾這樣讚道:“此次長沙同學進京,組織預備班,籌集款項,潤之出力最多,也最為同學所佩服。”[1]
如今,留法的款項落實了,同伴們心頭的愁雲,也散去了。經過一番籌備,大家終於迎來了留法預備班開學的這一天,然而,令他們奇怪的是,此次籌款的最大功臣——毛澤東,卻沒有來上課。起初,別人都以為他病了,於是下課之後,就趕緊結隊去看他,哪曾想,一進屋,卻見毛澤東正坐桌前,聚精會神地看書,根本沒有病的樣子。為此,有人不解地問:“潤之,你怎麼不去上課呀?”沒想毛澤東卻回答說,他不打算出國了。“什麼?不想出國了?”
聽他這麼一說,大家幾乎都愣了。
的確,毛澤東的此舉,也太出人意料了。畢竟千裏迢迢,從家鄉來北京,又為大家鞍前馬後,忙得不亦樂乎,如今當這一切都已準備就緒,隻等揚帆出海之時,他卻變得躊躇不前,他這又是為個啥呐?下麵,我們就將揭開這個曆史之謎。
[1] 《1918 年10 月16 日,羅學瓚致祖父、叔祖父信》。
第二節 緣何拒絕留法
說起毛澤東的變卦原因,依照以往的解釋,無非有四種。
比如, 蕭瑜就講:“ 雖經我們的努力, 船費已減至一百大洋,但這對毛澤東來說,仍是筆不小的數目。毛澤東也知道,當時,是無人會借他這麼一大筆錢的。”[1] 蕭瑜的這句話,聽上去弦外有音,其意很明顯,無非是想說,毛澤東因缺錢,才失去了赴法的機會。那麼,果真如此麼?
大家知道,1936 年,斯諾采訪毛澤東時,他曾講過家裏的經濟狀況。據毛澤東講,父親當時就已有資本三千多元,這種富裕的程度,在整個韶山,也是數一數二的。與毛家相比,蔡家的情況,則要窘迫了許多。蕭瑜也承認:“蔡和森高等師範畢業後,一直失業在家。他跟母親、妹妹在嶽麓山下,租了一所小房子。那時,他們的生活異常窘困,[1] 《早年毛澤東:傳記、史料與回憶》,第407 頁。
常常到了無米下鍋的境地。”[1]
有了上述對比,我們不禁想問,既然像蔡和森這樣的窮困子弟,都能湊足兩張船票(一張是他的,一張是他妹妹蔡暢的),那以毛家的實力,毛澤東又怎會連一百元錢,也拿不出呢?顯然,蕭瑜的這種說法,是根本站不住腳的。
另外,蕭瑜還講:“除了錢的因素,在語言方麵,毛澤東也有不小的障礙。比如在學校,他連最簡單的英文發音,都弄得不十分清楚。”[2]
蕭瑜的這種解釋,就更讓人可笑,試想一下,毛澤東去的又不是英美,這跟英語的好壞,又有什麼關係?至於說到法語,他們這幫人都是零基礎,否則,為何非用半年的時間,進行留法前的培訓呢?
當然,早有學者意識到了“蕭瑜之說”,實在是漏洞百出。於是,就又有人提出,毛澤東之所以拒絕赴法,是因為他正打算留俄,為此,還列出了言之鑿鑿的證據。比如,給陶毅的信中,毛澤東就曾表示:“彭璜君和我都不想去法,想安頓往俄,而叔衡則想留法,我為此勸他,留法不如留俄。”[ 3 ]
[1] 《早年毛澤東:傳記、史料與回憶》,第302 頁。
[2] 《早年毛澤東:傳記、史料與回憶》,第408 頁。
[3] 《毛澤東早期文稿》,第466 頁。
其實,仔細查下毛澤東講這段話的時間,你就不難發現,此說完全是斷章取義。
大家知道, 1918 年夏,蘇俄正遭四麵圍攻,政權危在旦夕,俄共連自身都難保,哪還有閑心去招留學生啊。再說了,那段時期,北洋政府對俄共,也非常敵視,所以想從中國去俄留學,當時連門都沒有。
然而,到了1920 年春,情況卻大有不同:一是,經曆一年多的抗戰,蘇俄已打破各國圍剿,國內形勢一片大好,而此時的蘇共,也有了向中國青年,敞開接收之門的想法;二是,經過五四的洗禮,激進的知識精英,開始大力宣傳十月革命,追捧社會主義,這也讓年輕人對俄心馳神往;三是,當時的北洋政府,與蘇俄政權逐漸冰釋前嫌,準備建立領事關係。正是在這種背景下,2 月20 日,毛澤東才向陶毅提出了上述想法。
由此可見,毛澤東1918 年夏的不留法,與1920 年春的想留俄,完全是兩個時段,兩種心境之反映,二者之間根本就扯不上幹係。如果硬將其嫁接在一起,生造出一個留俄說,不僅沒有道理,而且,還有張冠李戴之嫌。
既然金錢說、外語說、留俄說,三種說法皆不成立,那麼,毛澤東又為何要棄此良機呢?
對於這一點,目前的一些學者,更傾向蕭三的解釋。
蕭三說:“毛澤東之所以幫別人實現了留法計劃,可自己卻不願去歐洲,是他覺得中國還有許多事情要研究,需要做。
因此,他認為把時間花在國內,會比出國留洋更為有益。”[1]不過,蕭三的這種國情說,也遭到不少人的質疑。
有人就講,如果僅為研究國情,毛澤東畢業後,留長沙就能幹這件事,幹嗎還要千裏迢迢來北京,整天為赴法費盡心機呐?
還有,如毛澤東早有此心,即使不便對別人講,至少跟蔡和森總該漏點口風吧?他幹嗎非等預備班開學那天,才告知大家這個消息。
其實,隻要查查毛澤東進京前後,其所講的那些話,平心而論,最初的一段時間,他還是一心想要赴法的,那到底是什麼原因,突然讓毛澤東改變了主意?
關於這一點,翻翻他的自傳,就不難發現其中的蛛絲馬跡。比如,毛澤東曾講,“九月的時候,他懇求請老師楊昌濟,幫他找份工作,楊昌濟就把他介紹給了北大圖書館的主任,這個人就是李大釗,與李大釗見麵後,他決定讓毛澤東擔任圖書館的助理員,並答應每月可給他八塊大[1] 《早年毛澤東:傳記、史料與回憶》,第85 頁。
洋的薪水。”[1]
應當說,這份差事的出現,讓毛澤東很是犯難。首先,這不是份臨時工,可先幹上一兩月,等預備班一開學,就拍屁股走人。其次,該工作還要坐班,所以,一旦接受了它,就再沒機會天天按時學法語,經常到工廠去實習,說得直白一點,選擇了這個職位,就意味著,必須放棄出國的機會。
經過幾天的苦思冥想,毛澤東最終還是決定,去北大上班。聽到這兒,也許有人會說,毛澤東讀書那個年代,出國鍍金是件多麼令人驚羨之事,難道就為個圖書管理員,他連這樣的天賜良機,也不要了嗎?
其實,仔細梳理一下這件事,你就不難發現,毛澤東當時的這個決定,絕非是心血來潮,而是一種非常理性的選擇。
首先,勤工儉學生在法國,隻能念三流大學,所以,單以師資實力而論,這些學校與北大相比,也是略遜一籌。
另外上班前,毛澤東就和李大釗商量好,他可多在周末晚間值班,以換取一些時間,去課堂上旁聽。既然兩頭都是邊工作,邊學習,與其赴法勤工儉學,還不如留在北大繼續深造。
[1] 埃德加·斯諾:《西行漫記》,第142 頁。
其次,因為這些學生,都是以勞工身份赴法,所以,勤工時間長,儉學時間短。而留北大做圖書管理員,這個工作本身,就可享受讀書的快樂。想當初,在湖南省圖書館,一天兩餅子充饑,毛澤東都樂不思蜀,如今月月有工錢,每天還能在最高學府博覽群書,這等美差麵前,出國又算得了什麼!
另外,大家知道,新民學會成立之初,是由蔡和森、蕭瑜、毛澤東三駕馬車領導,如果他們三人都去赴法留學,國內新民學會的發展,必將受到極大阻礙,所以,毛澤東決定留在國內,也有這方麵的考慮。他認為,如果能以北大為中心,在這所最高學府中,多招募一些會員,就能使新民學會在中國產生巨大的影響力。
再有,早在一師時,毛澤東就曾將陳獨秀、胡適二人奉為楷模,如今能與偶像近距離接觸,聆聽他們的指導,這個夢寐以求的良機,毛澤東自然也不願錯過。
當然,能在李大釗手下當差,也讓毛澤東深感欣慰,畢竟,有這位名師言傳身教,諄諄教誨,這對毛澤東來說,也是一種成長上的幸遇。
分析到這兒,也許有人又說了,出國鍍金,至少能弄張洋文憑回來,北大再好,毛澤東也隻是旁聽生,最後連張畢業證都混不上,二者相較,哪個更有利呢?
其實,在出國這件事上,之所以眾說紛紜,爭來爭去,最根本的誤區,是一些人總用習慣性的思維,去看待毛澤東。
他們不知,毛澤東這個人,他最不在乎的,就是文憑那張紙。
比如,想當初,那湖南省立一中,可是全湘第一重點,而毛澤東這名中考狀元,就因該校限製多多,就曾毅然辭學,自斷高考之路,去到湖南省圖書館自修。
在湖南第一師範學校,他也沒把文憑當回事,否則,就不會因不守學校規矩,幾次差點被開除。
還有,這次進京前,雖然,楊昌濟鼓勵其他人赴法勤工儉學,但在私下,“他卻希望毛澤東能考北大。”[1] 然而,對老師的這份要求,毛澤東卻婉言謝絕了。對考北大,還是勤工儉學,毛澤東更看重後者;對當圖書管理員,還是出國深造,毛澤東又寧可選擇前者。那他為啥偏偏對一個小小圖書管理員,這麼情有獨鍾呢?
在毛澤東看來,一旦成了北大正式生,為了應對考試,不管你喜歡不喜歡,各種課都得去上,否則,就要受到學校的紀律處置。毛澤東認為,僅僅為張文憑,幾年的青春,都要被考試牽著走,實在是太不值了!然而,當旁聽生卻不一樣,想聽什麼課,就上什麼課,不想聽什麼,也不用勉強,[1] 《新民學會資料》,第43 頁。
自己的學習,完全可以自我做主。這種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讀書生活,才是他最向往的。所以,在毛澤東的心中,圖書管理員這個職位,不僅出國鍍金無法相比,就是那些北大驕子,也是相形見絀啊。
聽了上麵的分析,可能有人還想說,如果毛澤東的放棄留法,真如你之所言,直接誘因是圖書管理員這份工作,那為什麼毛澤東自己卻說,他之所以不願去歐洲,“是覺得對自己的國家,還不夠了解,是想多花時間,留在國內,去研究中國的實際問題”[1] ?
其實,毛澤東的這種解釋,與他想留北大,一點都不矛盾。
首先,當時的北京是中國的首都,是全國政治經濟文化的中心,所以,留在京城,不僅可近距離觀察中國時局的變化,還可經常跟楊昌濟、黎錦熙等人討論國內社會問題。
其次,當時北大是中國的學術中心、思想陣地,而陳獨秀、胡適、李大釗等人,都對中國的問題,有著深刻的見解。經常聆聽這些思想巨擘的啟蒙,在他們身邊耳濡目染,自然也能對中國的實際,有著更加透徹的理解。
為此,給周世釗的信裏,毛澤東還列舉了留在北大的[1] 埃德加·斯諾:《西行漫記》,第142 頁。
諸多好處:在這裏看譯本,較原本快迅得多,可於較短時間內,就求得更多的知識。
另外,如今世界文明,分東西兩流,然東方文明,可以說就是中國文明。“這裏有本國古今學說之大要,如吾人將其深入研究,再到西洋留學,就有可資比較的東西。
還有,要為當今世界盡點力,自然脫不開‘中國’這個地盤。
對地盤內的情形,如不加以實地考查,這層工夫留在出洋回來再做,因人事及生活的關係,恐怕有些困難,不如現在就做為好。”[1]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終於揭開了毛澤東棄法之謎。現如今,他終於走進了北大,有了心之所屬的工作,那麼,他在這裏的境遇,真會如其所願嗎?
[1] 《毛澤東早期文稿》,第474 頁。
第三節 在北大工作
1918 年10 月,毛澤東終於得償所願,成了北大圖書管理員。雖然,當時的薪金,每月才八元錢,但他仍覺得,能有書讀,能有課聽,還有錢掙,得到這麼好的機會,該知足了。
應該說,剛工作的那段日子,毛澤東的心情是歡快的,愉悅的。首先,讓他甚感欣慰的,是大釗先生對他的器重。
雖說,自己職位卑微,而人家是享譽學界的教授,可每次李館長見他,總是和藹可親,循循善誘,從不頤指氣使,高高在上。不僅如此,生活和學習上,李大釗也對他處處關心,盡力幫忙,比如,為其旁聽之事,幫他聯絡老師,安排課程。為了讓毛澤東提升自我,李大釗還專門介紹他,參加了北大哲學研究會。
關於這點,蕭三也講:“當時,李大釗對潤之的抱負和才能非常欣賞,認為他是湖南學生中的傑出青年領袖。”[1]李大釗的這種賞識,讓毛澤東深受感動,以致多年後,憶起這些往事,他仍充滿深情地說:“在北京我遇到了一個大好人,那就是李大釗。他可是我真正的恩師,如沒他的指點和教導,我今天還不知在哪呢!”[2]除了李大釗的關照,毛澤東去旁聽各種課程,也讓他受益匪淺。北大畢竟臥虎藏龍,人才濟濟,所以,聆聽名家的講座,毛澤東自然是吸收了許多新的知識,擴大了自己的視野。當然,在這些名流中,毛澤東最為崇拜的還是獨秀先生,每次聽其演講,他都激情澎湃,熱血沸騰。後來,他自己也承認:“在北京大學時,陳獨秀對我的影響,也許超過其他任何人。”[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