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春,櫻花開成悲雪,仿佛青山白了頭。
諸國林立,烽煙四起,執掌九鼎的名門依舊顯赫,隻有九族之首——盛極一時的後妃世家丹氏詭異地消失在多年前。金陵百姓都還記得,丹氏族滅那日,殷紅的血鋪滿了整條寂寞的長街。
後來一名帶冪籬的麻衣女人牽著個女童跪在血水裏,哭得哀婉淒厲,肝腸寸斷。
再後來女人和孩童不見了,那條街上的血腥味卻經久不散。有人說,那女人是丹氏的冤魂化作了倀鬼,也有人說,那是“一笑傾燕國”的丹氏驕子,曾住在金屋裏的冰夫人。眾說紛紜,到底誰也不能肯定。
偶有路人打這門前過,都行色匆匆,低聲私語:“當初隻手遮天的丹氏怎麼被滅族了?”
“聽說是丹太後與節度使私通,被人告發。皇帝大怒,先斬節度使,又逼丹太後自縊於和善宮,最後將丹氏滿門格殺。”必有一人答完此話會嘖嘖感歎,“伴君如伴虎啊……”
“丹氏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又是民心所向,皇族就憑太後私通想滅他們,恐怕不夠格。”
同伴立即臉色大變,腳步更快地逃離此處,口中道:“你不要命啦!衙門貼了告示不許議論這事。再說,眼下‘翻雲覆雨’的丹氏沒了,‘不夠格’的皇族倒如日中天,裏麵的道道誰說得清?快走吧,總感覺這條街陰森森的。”
因眾人皆諱莫如深,漸漸也真的無人知道其中真相了。
時至今日,謝、應、宮、崔、白、寧、王、韋八族人才輩出,諸國皇族子弟也不甘落後。這些天之驕子初露崢嶸,事跡流傳甚廣——
【眉心染紅梨·寧寂】
他叫寧寂。
九族之一寧氏的公子。
不過十七的年歲,已經在族中同輩無敵。
彼時那麼肅穆莊重的靈堂,一片壓抑的嗚咽之聲。隻有他穿一襲如火的紅衣走進來,紅得刺痛眼角,偏又帶著咄咄逼人的風華。精致的衣袍下擺如水般鋪散開去,張揚而熱烈,華麗又輕佻。
“你還來這做什麼?給我滾!”縞素披身的中年人在看到他的衣袍後臉色一沉,口氣凶狠得不是一點半點。
寧寂笑,笑得邪氣衝天。他眉心的梨花此刻一點也不出塵,反而同樣的妖異。
那梨花不是白色的,而是豔烈如胭脂的妖紅。
“宮二爺真是一點也不客氣,前幾日賞了在下當胸一劍,今日又叫在下滾。原來您一直就是這麼對待客人的?”
宮二爺冷笑,帶著刻骨的仇恨:“你算哪門子的客人!若不是你,她會死嗎?像你這樣忘恩負義的敗類,不配做寧氏子弟,更不配踏進她的靈堂。”
寧寂眉毛一挑,眸光轉到了牌位上,那精心雕刻的二字灼傷他的眼。
“宮姑娘……難道不是您逼死的麼?”他好似格外疑惑,揚起袖袍,伸出食指一一點過堂中的眾人,笑道,“還有你們……既然說我忘恩負義,倒不妨做得更狠一點。這樣,下次我再苟延殘喘的時候,就沒人敢來救我了。是不是?”
那真是好極了!
寧寂冷笑,笑著笑著又轉為瘋狂地大笑,幾乎快笑出淚來。
這是祭奠逝者的靈堂,他怎麼敢在死人的棺木前大笑?!
從主人到賓客無不對他怒目而視,宮氏小輩氣得沉不住氣,對一旁的衛士狠狠使了個眼色。衛士心領神會,立刻抄起木棍衝上去。
門外突然閃進兩名壯漢,還未見到怎麼出手的,衛士幾人已靈堂濺血,染紅白花。
滿堂嘩然,隻有他鎮定自若,笑著上前,一步一步走得極緩慢,又極優雅。再無人阻擋。
宮二爺袖中雙手握拳,眼見他抱起那塊靈牌,兩名壯漢抬著棺木,出門的背影分外灑脫。
沒人明白他放肆的背後,是無聲掙紮的痛苦的靈魂。
他叫寧寂。
那是何意?
【靜如深潭·謝衍】
那天是宮二爺嫡女宮梨的祭日。傳說中若與丹氏同代,她敢與號稱第一美人的冰夫人丹蓁姬一較高下。然紅顏薄命,奈何。
那天也是宮梨與謝衍的成親之日。
可他們真奇怪。新娘死在這一日,新郎聞訊,麵不改色地上了朝會,還去吏部處理完政事才慢吞吞走向宮氏府邸,冷淡的麵容半點看不出難過。
也許是他並不喜歡新娘。
不過他倒沒有穿紅衣吉服,隻是一身慣有的黑袍,如墨一般厚重沉穩。寬大的袖口與衣襟處滾了祥雲的金邊,襯得上他的身份,貴不可言。
他到時,府邸前庭殺氣騰騰。百來名衛士提刀包圍三人,一人抱著塊靈牌,另外二人抬著一副棺木。
宮二爺怒道:“若今日任由你毫發無損帶走她的靈位棺木,我宮氏顏麵何存?看在寧氏的份兒上,東西放下,我準你滾。”
本因痛失天驕、愛女的宮氏族人已十分悲傷難過,又逢寧寂紅衣闖靈堂,殺衛士搶靈牌棺木,更加雪上加霜,悲憤難遏。眼下見到門外姍姍來遲的準新郎謝衍一臉平靜,刹那忍無可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