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1章 前程叵測(1 / 1)

清晨,霧氣中的萬雲陵。小雨似的細雪籠罩著成群的墓碑,籠罩著四周的山巒。兩座新墳的前麵,黑壓壓站著一群穿黑色西服,胸前別著白花的人。墓碑的兩旁立著兩個巨大的花圈,一個花圈的挽聯上寫著“俠肝義膽,忠義千秋”,落款是吳長水。一個花圈的挽聯上寫著“天妒英才,巨星隕落,萬眾齊唱大風歌”,落款是衛國工藝總公司。兩個大花圈四周圍著一些小花圈,落款很多元慶不熟悉,他隻看到了兩個熟 悉的,羅廣維、吳軍。小軍應該是回來了……元慶默默地想,原來廣維姓羅啊,小時候那個經常讓他站在黑板前聽課的老師就姓羅。有人湊到元慶的後麵打傘,元慶推開了他,左右看看,胡金和天林的後麵都有人打傘。元慶沒有看見小滿,小滿藏在大龍的墳頭後麵,雙手摳進墳包,臉貼著泥土,雙肩抖動,無聲地啜泣。夏提香在照著一個稿子念,元慶一個字也聽不進去,腦子裏遊蕩著一些破碎的鏡頭,全是大龍的影子……

稿子念完了,雪下得突然大了起來,雪花落在一大片西裝上,黑白分明。夏提香在擺弄一隻巨大的古典式唱片機,裏麵傳出咿咿呀呀的女人歌聲:“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一個不夜城……”穆坤走過去,一把推開夏提香,剛要發怒,天林過去製止了他,元慶知道,這是大龍生前最喜歡的一首歌。可是元慶覺得在這種場合,放這樣的音樂不好,走過去對夏提香說:“有沒有男人點兒的歌?”天林將夏提香拉到後麵,裝上一個碟片,一陣激昂的歌聲回蕩在四麵八方:成和敗努力嚐試,人若有誌應該不怕遲,成就靠真本事。承擔起苦痛跟失意,全力幹要幹的事,做個真的漢子。

人終歸總要死一次,豪傑也許本瘋子……有人在雪堆上點起一堆鈔票,瘋狂燃燒,那是幾個號稱黑社會人士的年輕人。有人在墳頭澆灑烈性白酒,那是幾位年齡偏大的混混。有人在撥拉著一堆燒紙,低聲吟唱悲傷的歌兒,那是大寶和魏大浪。有人在望著天空冷笑,那是肖衛東……元慶坐到小滿身邊,靜靜地看著大龍的墳頭,感到此刻他正坐在自己的身邊說話:別難過,來世咱們還做好兄弟。胡金過來了,拉起小滿,說:“不要太傷心,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小滿不說話,胡金長歎一聲:“大龍這根草木才剛剛迎著風抖了幾下就被風刮跑了……”小滿說:“他沒跑遠,我很快就會追上他的。”聲音就像一把泛著冷光的刀子。嶽水過來,附在元慶的耳邊說:“我看見軍哥了,他在人群裏,衣服領子支著,戴一頂絨線帽,隻露出兩隻眼睛,已經走了。” 元慶的心頭泛起一股熱流,這股熱流迅速蔓延全身,讓他的血管都沸騰起來了。見元慶冷眼望著雪原不說話,嶽水接著說:“有人還看見了古大彬,他一個人站在遠處,低了一會兒頭就走了。”

元慶還是不說話,嶽水急了:“你不是最擔心警……咳,好多便衣警察夾在人群裏……”元慶揮手讓嶽水走開,似乎害怕這些事情讓墳墓裏的大龍感到擔心。走在回市區的路上,錢廣悄悄對元慶說:“我已經接觸上袁民了,老小子很激動,因為老疤介紹說我是吳長水那邊的人,他還以為這下子牛起來了,老疤是咱們這邊的人,我是老吳那邊的人,兩大幫派都支持他,暈得老小子一塌糊塗……我乘勝追擊,又給他身邊的兩個小弟灌了一陣迷魂湯,那倆號稱保鏢的迷漢,聽得眼睛死直,真的以為他們就此‘起闖’起來了呢,揚言發現萬傑,要主動出擊。” 元慶說:“你回去繼續戳弄著他們,有消息隨時回來報告。” 錢廣伸手:“錢。” 元慶說:“這事兒完了以後再說,我讓你去汽修廠,不用幹活兒,幹拿工資。” 錢廣激動得直吸溜嘴:“太好了……我更應該好好幹了。昨天晚上我又去偵察吳長水那邊來著,發現了廣維……”元慶的心一緊:“他在哪裏?”

錢廣警覺地四下看了看:“在吳長水家……一個人,去了就沒有再出來。” 元慶推了他一把:“你不要去袁民那邊了,去吳長水那邊。注意,別讓他們的人發現你。” 錢廣一走,天林走過來,冷冷地對元慶說:“你不覺得大龍的死,咱們都有責任?”元慶無言以對。天林說:“當初我在跟那幾個工人談判,你就不該派穆坤過去,他把人打了,矛盾激化了。” 元慶不想辯解,默默地走路。天林拉過了一個人:“這是單飛,單娟的弟弟,大龍臨走之前把他托付給你了。” 元慶瞅了瞅身邊這位五大三粗的漢子,點頭:“單飛,大龍走了,我就是你的 親哥哥。” 單飛說:“龍哥給我姐姐報仇了,他是一條頂天立地的漢子,我希望你也是。” 元慶不想回答,他看見前麵的路被大雪覆蓋著,彎彎曲曲,看不到盡頭。這群穿黑色西裝的人越走越少,最後隻剩下了元慶、小滿和胡金。雪停了,眼前是中鐵總公司家屬大院。元慶抬起頭,冷冷地望著天邊的一朵烏雲,那朵烏雲被風撕扯著,眨眼之間拉長、飄散,無影無蹤,一群灰白色的鴿子撒米似的揚過天空。天空在褪色,由白變灰,整個世界似乎隻有一種顏色,灰色的天,灰色的地,灰色的牆壁,灰色的人……一陣狂風卷過,積雪和落葉在清冷的街道上翩翩起舞。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