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初逢他是一個風清雲淡的下午(1 / 3)

譬如工畫師 分布諸彩色 虛妄取異相 大種無差別

大種中無色 色中無大種 亦不離大種 而有色可得

心中無彩畫 彩畫中無心 然不離於心 有彩畫可得

彼心恒不住 無量難思議 示現一切色 各各不相知

譬如工畫師 不能知自心 而由心故畫 諸法性如是

心如工畫師 能畫諸世間 五蘊悉從生 無法而不造

如心佛亦爾 如佛眾生然 應知佛與心 體性皆無盡

若人知心行 普造諸世間 是人則見佛 了佛真實性

心不住於身 身亦不住心 而能作佛事 自在未曾有

若人欲了知 三世一切佛 應觀法界性 一切唯心造

——《覺林菩薩偈》

佛說:愛欲於人,猶如執炬逆風而行,必有燒手之患。

佛說:由愛而生憂,由愛而生怖,若使無愛者,無憂亦無怖。

不知幾千幾億年前,我不過是佛前暝目靜修的諸多弟子之一,身似菩提,心如明鏡。佛陀講法,妙口生蓮,殿外經幡不動、穿堂之風不動、我的心也不動——不,也許我根本沒有心。

然而仙樂四起天女散花,我突然被驚擾,一枝花粘在我衣上遲遲拂拭不去,我突然覺得對麵一道澄淨無波的目光射了過來,刹那間天地失色、大像希行,我什麼也看不見、我什麼聽不見,除了那雙攝人心肺的眸子——我感覺到了不曾有過的心悸,和佛祖不易察覺的歎息聲!

……

幾世幾劫之後,我才回憶起那久遠的一天,原來沒有慳貪、愛欲、名利、嫉妒、計較、悲苦、好勝、邪妄、寂寞、無名隱暗的純淨之日,其實是多麼美好——而那眸子的主人之於我,究竟是孽是緣?

很多時候,我都想完整地講述這個故事,想明白它之於我的最終意義,但是我不能夠!我現在所能做的,不過努力地複述這一切,用不再年輕的心和不再鮮明的記憶……

初逢他是一個風清雲淡的下午,翩翩的生日舞會上,我坐在會客室與花園接壤的落地窗前,不時有過堂風穿出,那瓔珞繁複的抽紗窗簾與就立即與我的長發糾纏不清起來。

花園不大,卻種滿了各色香花,陽光自園邊的影樹葉子中細細碎碎地漏下來,灼得我半邊麵頰滾燙。暖烘烘的氣味裏攙雜了薔薇與檸檬的香氣,不知是園裏的果木還是他們剛用過的茶點——總之這樣的氣息拂得人慵懶倦怠,而困意就這麼一陣陣襲卷上來。

他站在一株梔子樹旁,正和什麼人說話,那件淺蘭色襯衫格外得體,很有一點“玉樹臨風”的感覺。然而他散著頸扣且沒紮領帶,因為熱的緣故,袖口也被折成兩道挽至肘後,可以看見腕上酒桶狀的地舵表——不過是中等價錢的中等貨色,配在他身上卻十分高雅含蓄。這樣的裝束很容易顯得落拓,在這個衣光鬢影的舞會上。

而我愛上他,隻用了一秒鍾的時間,比一朵花開的時間還要短!

他麵部的輪廓象極了一個人,一個被我深深埋藏在記憶深處且不願觸及的人——我永遠記得那個下雨的黃昏,反常的月光照進我的生命,照耀今生今世我與他僅此一遭的聚首。誰說人不是宿命掌中的玩物呢?天涯淪落如果相逢,便一笑走開。我與他,也許原本不必相識。

他象極了他,然更泰然更端凝也更大氣,仿佛落難時的重耳或者微服中的康熙。如此英俊的兩張麵容交疊在一起,跨越山河歲月、貫穿悲歡離合——我們的一世太過單薄,總想填塞更多內容進去,使其豐盈再豐盈,無論怎樣豐盈也還是不夠,我們隻擁有此時。那些輪回之後的事情,尚不在計劃之中——誰說世間情事,無關色相!

我該如何講述這個故事,我已不再年輕,而不可知的天意又攪亂了其中的脈絡——也許,我應該先從葉翩翩講起:

翩翩是我所有朋友中家境最好的:祖上放過翰林,鴉片戰爭當過德國人的買辦,有個曾祖母是宋美齡在衛斯理學院的學妹,就算是遺留在內地的幾支略為不濟,遺傳的生意頭腦也使他們趕上了經濟開放的浪潮,堂而皇之地擺起了民族企業家的派頭——用一句廣告詞來形容,那真是“百年老店,經典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