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蓮(1 / 2)

十幾天後,四野的大軍開始攻城了。守城的國軍在城外和四野的部隊稍有接觸,便一瀉千裏。四野圍城之時,守軍便做好了撤退的準備。內無戰將,外無援兵,國軍隻能潰退了。當守軍潮水般地從陸城撤走時,於守業站在學校門口,心裏一下子就空了。這就是他曾經效力、追隨的國軍,眼前卻是潰不成軍,作鳥獸散。他的心髒“別別”地跳著,不知是為自己,還是為了這支部隊。

後來,他就看到了哥哥和嫂子,他們坐在一輛吉普車裏,裹挾在潰退的大軍中,車鳴著喇叭,緩慢地在隊伍中穿行。可能是哥哥於守大特意安排了這次訣別。哥哥麵色蒼白,朝他這邊望過來,還不易覺察地舉起了手,隔著車窗向他搖了搖。車座後排坐著嫂子,嫂子懷裏抱著陸生,嫂子畢竟是女人,心軟,早就哭得不成樣子了。

車漸行漸遠。這是他最後真切地看到了自己的親人。他想起了從南京城逃出時的場麵,鼻子一酸,他扭過臉去,想抹去眼裏的淚。回頭時,看見了校長,校長袖著手,立在那裏, 望著遠去的隊伍,一臉的茫然。他含在眼裏的淚,冷不丁就幹了。眼睛澀澀的,他打了個冷顫,然後啞著嗓子說:“這風真大啊。”

校長沒有看他,目光越過他的頭頂,望著很遠的地方說:“都過去了。”

真的都過去了,隨後解放軍的隊伍騎著高頭大馬進城了。一切都不一樣了,陸城解放了,這是1949年春天的某一天。

幾天之後,沉寂了多時的學校熱鬧了起來。一群紅紅綠綠的女人被送到了學校裏,稍有些常識的人,一眼便可以看出這是一群什麼樣的女人。這是一群從怡湘閣、小紅樓裏解放出來的女人,人都很年輕,也算得上漂亮,穿金戴銀的,脂粉的香氣彌漫了整個學校的角角落落。

他輕而易舉地就看到了女人堆裏的小蓮。小蓮不論站在哪裏,都顯得卓爾不群,頭發燙過了,柔軟地翻翹著,麵色有些蒼白,一副病西施的模樣。神色憂鬱,卻透著一種不屑,是那種見多識廣的高傲。小蓮也看到了他,穿長衫,一副教書先生打扮的他,她的眼神略略有些驚詫,很快又回到了先前的冷漠表情。

當初,他認識小蓮就是被她身上的那股勁兒吸引了。小蓮是怡湘閣的姑娘,他第一次見到小蓮是一年前的事。陸城的商界他有一個朋友,姓李,人稱李老板,做些和軍火有關的生意,像“紅藥”、“煙土”和彈藥什麼的,做生意嘛,什麼掙錢做什麼。李老板帶他來過一次怡湘閣。在這之前,他知道陸城有大、小“紅樓”和怡湘閣,可從來沒去過。

就是那一次,他認識了這位小蓮姑娘。也可能是小蓮的憂鬱讓他很好奇,走近小蓮後,他才發現小蓮是個有品味的姑娘,吹拉彈唱、琴棋書畫樣樣都能拿得起來。怡湘閣的姑娘分兩種,一種是賣笑,也賣身;另一種是隻賣笑,不賣身。小蓮屬於後者。她每次接待客人,都是將客人引進一室,室內有書有畫,隱隱地飄散著絲絲縷縷的墨香。沏好的新茶,被客人有滋有味地啜著,客人若沒有別的要求,小蓮就會操琴弄弦,不疾不徐地為客人吟上一曲。若客人想說話了,小蓮便取來棋子,一邊與人下棋,一邊聊天。聲音溫軟,綿若遊絲,與其天然的憂鬱氣質,更是別有韻味。隻那一次,於守業就被小蓮深深地吸引了。以後,不用朋友相陪,他自己到了怡湘閣,點名就要小蓮。逢小蓮有客,他就等在一邊;等不及時,下次再來。

時間長了,他對小蓮就有了了解。小蓮是江南水鄉人,父親做過官,後來經商,日本人來後,兵荒馬亂中,一批貨被日本人截了。從此,家道中落,一股心火頂上了,人就死在了異鄉。母親去尋父親,再也沒了音訊,無依無靠的小蓮,來到陸城投親,親戚沒找到,卻流落到怡湘閣掛牌接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