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下卷 宋詞之二(6)(1 / 3)

①“苔梅”,梅樹的一種。範成大《梅譜》(一名《範村梅譜》):“古梅會稽最多,四明吳興亦間有之。其枝樛曲萬狀,蒼蘚鱗皴,封滿花身;又有苔須垂於枝間或長數寸,風至,綠絲飄飄可玩。初謂古木曆久,風日致然。詳考會稽所產,雖小株亦有苔痕,蓋別是一種,非必古木……”《武林舊事》卷七記宋高宗語:“苔梅有二種:一種宜興張公洞者,苔蘚極厚,花極香;一種出越上,苔如綠絲,長尺餘。”②隋開皇中,趙師雄遷羅浮,日暮於鬆林中見美人,又有一綠衣童子笑歌戲舞。“師雄醉寐,但覺風寒相襲。久之東方已白,起視大梅花樹上,有翠羽剌嘈相顧,月落參橫,惆悵而已。”見曾慥《類說》卷十二引《異人錄》。③杜甫《佳人》:“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黃昏”字麵似亦參用前《暗香》詞所引蘇詩“多情立馬待黃昏”。又曹組詠梅《驀山溪》雲:“竹外一枝斜,想佳人天寒日暮。”亦用蘇詩、杜詩,在薑前。本篇用成句及典故頗多。許昂霄《詞綜偶評》:“別有爐韝熔鑄之妙,不僅栝舊人詩句為能。”④鄭文焯校本雲:“考唐王建《塞上詠梅》詩曰:‘天山路邊一株梅,年年花發黃雲下,昭君已歿漢使回,前後征人誰係馬。’白石詞意當本此。”《詞綜偶評》:“宋人詠梅,例以弄玉太真為比,不若以明妃擬之尤有情致也。胡澹庵(銓)詩,亦有‘春風自識明妃麵’之句。”把昭君來比梅花,原不始於白石;但這裏用典,可能有家國興亡這類的寄托,否則也未免稍突兀。⑤杜甫《詠懷古跡》五首之三:“群山萬壑赴荊門,生長明妃尚有村。一去紫台連朔漠,獨留青塚向黃昏。畫圖省識春風麵,環佩空歸月夜魂。千載琵琶作胡語,分明怨恨曲中論。”這裏字麵雖隻關合一部分,但實包含杜詩全篇之意,故全錄之。⑥“深宮”雖另起一故事,仍與上片昭君相應。⑦“蛾綠”,猶眉黛。《太平禦覽》卷三十“時序部”引《雜五行書》:“宋武帝女壽陽公主,人日臥於含章殿簷下,梅花落公主額上,成五出花,拂之不去。皇後留之,看得幾時,經三日,洗之乃落。宮女奇其異,競效之,今梅花妝是也。”此條情節多附會,而後來流傳頗廣。葉廷珪《海錄碎事》卷十下,亦有此條,其詞稍簡淨,引作《宋書》。《太平禦覽》卷九○七,亦引作《宋書》。本詞到此換筆,用典亦係貼切梅花題目;若隻管說昭君,未免太遠了。

⑧“春風”意連下,今依調法分讀。“盈盈”,美好貌,亦借美人比花,意謂莫要像春風那樣的不管花枝。八字實當作一句讀。⑨“阿嬌金屋”,見上卷張泌《胡蝶兒》注②。在這裏有惜花之意,用金屋事作比喻固可,尚嫌稍遠。王禹偁《詩話》雲:“石崇見海棠歎曰:汝若能香,當以金屋貯汝。”(《古今圖書集成·博物彙編·草木典》卷三百引)若以金屋貯海棠喻梅花,就比較近了。但石崇之語既未見六朝人記載,且王禹偁《詩話》亦未見原書,錄以備考。⑩“玉龍”指笛,玉言其華飾,龍狀其音聲。馬融《長笛賦》所謂“龍鳴水中”。李白《金陵聽韓侍禦吹笛》:“韓公吹玉笛,倜儻流英音。風吹繞鍾山,萬壑皆龍吟。”此極言其音色清亮遠聞,“玉”、“龍”二字分點。其連用者,如林逋《霜天曉角》:“甚處玉龍三弄”,與“玉龍哀曲”意合,蓋即所謂“梅花三弄”也。笛中曲有《梅花落》,綰合本題。李白《與史郎中欽聽黃鶴樓上吹笛》:“黃鶴樓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韓偓《梅花》:“龍笛遠吹胡地月,梅花初試漢宮妝。”與本詞上下片用昭君胡沙、壽陽深宮舊事均相合。最後說到畫裏的梅花。《薑白石詞編年箋校》:“王定保《唐摭言》卷十載崔櫓《梅花》詩:‘初開已入雕梁畫,未落先愁玉笛吹。’薑詞數句,似衍此二語。”餘詳下。

【附說】

這兩首自來稱為薑詞的代表作,各家選本大都選入,而評論紛歧,有推崇備至的稱為絕唱,有不讚成的稱為費解,抑揚之間似均過其實。較早的如張炎說他“自立新意”(《詞源》卷下),什麼是“新意”卻亦未說。後來解釋大約分為三類:(一)為範成大而作,說見張恵言《詞選》卷二。張雲:“時石湖蓋有隱遁之誌,故作此二詞以沮之。”(二)以為寄慨偏安,感徽欽被虜事,如張惠言在《疏影》下又說:“此章更以二帝之憤發之。”是張氏一人已有二說。此說最為盛行,清人以及近人談論本詞者大都這樣說。(三)近人夏承燾釋為懷念合肥舊歡的詞,見《白石懷人詞考》附《暗香疏影說》。但夏亦雲二曲不專為懷人作,是他也並不否認其中含有家國之恨。因此這三說也是互相參錯的。其他還有些異說,似均出附會,見夏《箋》頁四八,不多引。

此係白石自度曲,二首均詠梅花,蟬聯而下,似畫家的通景。第一首即景詠石湖梅,回憶西湖孤山千樹盛開,直說到“片片吹盡也”。第二首即從梅花落英直說到畫裏的梅花。與周邦彥《紅林檎近》詞兩首,由初雪說到雪盛、殘雪、再欲雪,章法相似,卻不是純粹寫景詠物,多身世家國之感,與周詞又不同。上首多關個人身世,故以何遜自比。下首寫家國之恨居多,故引昭君、胡沙、深宮等為喻。更有一點可注意的,“江南江北”之“北”字出韻,係用南方土音押韻。豈因主要意思所在,故不回避出韻失律之病?因之也更覺突出。竊謂舊說大致不誤,唯亦不必穿鑿比附以求之。至謂作詞時離徽欽被虜已六十年,就未必再提舊話,此點卻似無甚關係;因南渡以後,依然是個殘局,而且更危險,自不妨有所感慨。詞多比興,雖字麵上說梅花,卻處處關到自己,關到國家,引用古句甚多,自是用心之作,雖稍有沉晦處,參看注文,大意可通。夏氏懷念舊歡之說,在本詞看來不甚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