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天涼的早,囚車的鐵柵欄上凝起一層霜,隨著顛簸的車身簌簌而落。

車輪吱嘎作響,薑允單膝跪在囚車北側,一手剮蹭著鐵柵欄上的浮霜,另一手攏在下方接捧住。

積滿一手的霜水,他回身爬至囚車角落,喚醒那個半躺著的中年男人,對著掌心哈了幾口氣,將融化的冰霜捧至男人口邊,恭敬道:“七爺,用茶。”

好在囚車外的伊爾薩守衛聽不懂漢語,否則非得笑岔氣不可。

漢人要麵子,輸人不輸陣,輸陣歹看麵。

七爺睜開眼,斜睨薑允一眼,鷹隼般銳利的目光,依稀還是那位馳騁沙場百戰不殆的將軍。

他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麼,幹涸的喉嚨裏卻隻能發出嘶啞的咕嚕聲,隻好順從的飲下薑允手中的“茶”。

抬起頭,囚車外,那一片宏偉城堡已近在咫尺,一眼望不到邊,七爺麵上看不出悲喜,隻輕歎了句:“阿允,咱到地兒了。”

這裏是伊爾薩的戰俘集中營,一簇簇灰牆紅瓦的尖頂建築,幾乎橫占了一整片遼闊的平原。

正中央有座高聳的城堡,東北角還有尚未建成的瞭望台,曲麵圓潤的房梁上矗立著尖銳的塔頂,牆麵上刻有繁複的浮雕,氣勢逼人。

這樣一座典型的西式建築,佇立在這片古老的東方國度,顯出光怪陸離的突兀感。

第一道城門隆隆展開,囚車駛入集中營。

城門兩端的瞭望塔上,身著藏青色軍裝的伊爾薩士兵如同雕塑般穩舉弓.弩,準心鎖定薑允所在的囚車。

薑允盤腿坐在七爺身邊,鳳目斜挑,盯著瞭望塔上那群蓄勢待發的伊爾薩士兵,眼裏竟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集中營會將戰俘分隔在數十個管製區域內,每個區域僅三百名戰俘。他們刻意打亂戰俘的隊伍,讓新舊戰俘相互融合,導致戰俘之間七成互不相識,很難發起有組織性的反抗或逃亡。

當囚車駛入第二道城樓時,後排的軍隊訓練有素的兵分多路,領著戰俘,朝不同區域的大門魚貫而入。

戰俘進入囚牢前,會經曆一次相當徹底的“潔身”搜查。

這種搜查可不是囫圇摸一遍身子就讓過了的,都得脫光溜了,站成一排,嘴張開,舌頭得伸出來檢查,耳朵孔都不會放過。

有些戰俘天生腿並不攏,站不直,那可就有罪受了,“下頭”都得被查驗——用那種細鐵棍掰開來,看身子裏頭藏沒藏東西。

進入潔身房,薑允自己動手拖了衣服,赤條條杵在七爺身邊,低著頭,非禮勿視。

潔身的第一步是剪短頭發、剃掉胡須,預防虱子。

一片瀕臨暴雨的死寂之中,一個戰俘忽然發狂般怒吼一聲:“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豈可毀傷!”

“黃毛狗才!老子要命一條,豈容孽畜隨意欺辱!”

氣氛霎時沸騰,壓抑許久的戰俘們被這一聲呐喊點燃了怒火,丟掉了智商,一個個挺身而上,跟隨反抗的副將,一同嘶吼叫罵起來。

薑允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但無法阻止,隻能隱忍著閉上雙眼。

“呲啦——”刺耳的長刀出鞘聲,伊爾薩的士兵揚起長刀,一陣雜亂的嘶吼,摻雜著沉悶的金鐵入肉聲,讓人不寒而栗。

“呃!”領頭的戰俘瞪圓了眼睛,緩緩低下頭,看向沒入自己胸膛的刀身,被士兵狠狠地拔出身體。

氣力從四肢蒸發出去,那戰俘壓抑著仇恨的目光漸漸趨於麻木,膝蓋一軟,跪倒在伊爾薩的軍刀之下。

屋裏陷入混亂之中,有不想死的戰俘不斷後縮,也有滿麵狂怒的戰俘迎刃而上。

最終,即將發生的第一場屠殺,被七爺的一聲吼給平定了——

“都他媽閉嘴!不要衝動!”三日未進穀米的七爺依舊聲如洪鍾,“你們有本事活著回去見爹娘,再來我麵前念孝經!”

七爺的目光掃過一張張悲憤的麵龐,嚴厲的怒吼:“這裏有一個算一個,都給老子聽清楚,我要你們活下去,這是軍令!”

嘈雜的叫罵聲戛然而止,聽得將軍開口,戰俘們梗著脖子,憋著淚,紅臉齊聲答:“得令!”

七爺這一吼,一旁的薑允被他撇了一臉的唾沫,也不知這角度是怎麼給噴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