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9章:再解讀:孫悟空、唐僧、崇禎及其他(3 / 3)

這種無謂的暴力活動除了生靈塗炭,讓國家幾百年累積的社會財富毀於一旦,並沒有產生任何建設性的後果,而是導致社會更加動蕩、百姓生活更加困苦、異族入侵騎在我們頭上作威作福。可我們為何要付出如此大的曆史代價玩這種沒有任何效益、損人不利己的遊戲呢?有人把晚明的造反活動跟現代的社會革命相類比,其實是很大的謬誤。兩者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必須嚴格區別開來,否則中國的曆史書永遠是一筆糊塗賬。

在給我的童年好友牛魔王寫這個故事的時候,老胡、齊天大聖、李自成、崇禎皇帝、張居正、袁崇煥、魏忠賢、唐僧等等這些人物經常在我的眼前晃來晃去,弄得我寢食難安,連夫妻生活的質量也急速下降,引起我老婆的極度不滿,一連三個月都給我吃方便麵。但我到底理不出什麼頭緒,真真假假亂作一團,就像我的這篇後記一樣胡拉亂扯。記得很多年前,聞一多先生曾經說過一句很有水平的話,他說在中國人的靈魂中,始終活躍著三個東西:儒家、道家、土匪。魯迅先生也有中國的國魂裏總有官魂、匪魂這樣的說法。

也許發生在我們曆史與生命中的故事,真正的動因就是我們心靈中的這三個相互糾纏的東西,並成為我們頑固的心理習慣與生活方式。很多悲劇或鬧劇都是它在作怪。如果真是這樣,實在有反省與及時療治的必要,免得又弄出什麼亂子來。

我想所謂儒家、道家、土匪可能是“學而優則仕”“大智若愚”“造反有理”吧,相互交織深深融化在我們民族的血液中。換一種說法就是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混不下去就造反。其實曆史上所謂兼濟天下有時隻是個幌子,以治國平天下之名行禍國殃民之實;所謂獨善其身不過是失寵了、鬥敗了、心裏不爽就自欺欺人,采取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趴在深山裏等著黃驢車;所謂造反有理就是實在玩不下去了,隻能通過暴力重新進行洗牌。所以碰到所謂高人名士的時候,大家要留個心眼,免得被耍了。上世紀初,杜威的高徒胡適之先生把“實用主義”進口到中國,以為發現了新大陸。其實胡先生沒必要那麼得意,因為中國也有自己最原生態的實用主義。洋人崇拜上帝,但我們不會把冷豬肉送給一個非親非故的家夥。中國人也敬神仙,可對象總是能帶給自己實際利益的那些東西。把實用主義放大到政治與文化中去,所演繹的故事表麵上荒誕不經,實際則功夫紮實得很。試想沒有“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這樣的誘惑,怕是沒多少人願意養浩然之氣,連讀聖賢書這樣的表麵工作也免了。

既然話說到這種份上,不妨再請出幾個明星給大家演示一下。首先是以“難得糊塗”爆得大名的鄭板橋。鄭老師年輕時是個青蛙,“又好大言,自負太過”,發誓“不愛烏沙不愛錢”,儼然恃才傲物特立獨行的高人,可一旦發達了便來個180度,大叫“而今牽得青雲步,遮卻當年一半羞”,總算是活回真實的自己了!據《新唐書·杜審言傳》,杜甫的爺爺杜審言恃才放曠,自比屈原、王羲之一般的高人,可一旦蒙召(還是個篡位的娘們),就“蹈舞謝”,興奮得手舞足蹈,得意忘形。李白大才子就更絕了,沒發達的時候每每揚言“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可機會來了就馬上“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什麼氣節情操,都他娘的裹腳布,扔一邊去了。那些發達不了的,隻好找個涼快的地方,委屈地“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所謂儒家、道家、土匪,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玩不下就造反,乃至整個的曆史文化,不從實用主義著手,永遠也是弄不明白的。也許正是明白了這個道理,我逐漸對那些高人和英雄豪傑失去了興趣,並感到無奈與悲涼。不幸的是,這種無奈與悲涼偷偷地滲進了我講的故事,給牛魔王帶來了不必要的不安與壓抑。

按照慣例,類似後記的主要作用是講講創作的前因後果,交代自己的心路曆程,闡述作品的重要意義和價值,比如添補了某項空白或影響世道人心等等,而我卻離題萬裏,不知所雲。其實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寫的東西有什麼價值,也許根本就是一個很不高明、講失敗了的玩笑而已。宋代的大學問家歐陽修在《歸思錄》中說錢思公“平生惟好讀書,坐則讀經史,臥則讀小說,上廁則閱小辭”。捷克作家米蘭·昆德拉還補充說,有些東西必須要站著讀的。至於我寫的這個東西,實在沒有坐讀的必要,至於站著讀那更是不配,在當下的中國文壇,真正配得上站著讀的,我以為應該是那些品紅樓、品曹操、品文化、品孔修斯,或者苦旅出來的大作。也許在您失眠或蹲馬桶的時候,不妨翻開這本書讀讀,聊為一笑。如果因此可以起到催眠、提高性生活質量、潤腸通便的效果,那實在是功德無量,給足鄙人麵子了。如果不幸如我的好友牛魔王,感到不安和壓抑,導致性冷淡或者便秘,我也沒什麼太好的辦法,也隻好請各位多多海涵了。

1945年,中國現代漫畫的老祖宗之一、漫畫大師張光宇創作了《西遊漫記》,隨後由上海世界書局出版。即便在漫畫濫觴的當下,那些冒牌的大師未必能跟他老人家相提並論。隻可惜我們太健忘了,很少人再提及他的名字和作品。為了向這位已故的漫畫大師致敬,讓更多的人了解他獨特的藝術風格,本書采用了《西遊漫記》的部分漫畫作為插圖。至於張、吳兩位老先生是否就《西遊記》在天堂裏吵得麵紅耳赤,隻好等有一天我們也混到天堂裏,再看個究竟吧。

在結束這囉囉唆唆的類似後記時,忽然想到已不時髦的魯迅先生在《忽然想到》一文中講過幾句很不時髦的話,他說:“試將記五代、南宋、明末的事情的,和現在的狀況一比較,就當驚心動魄於何其相似之甚,仿佛時間的流逝,獨與我們中國無關。現在的中華民國也還是五代,是宋末,是明季。”魯迅的中華民國已經作廢,我講的故事也屬於更為遙遠的年代,但我還是有一些擔心,隻好如印度先賢泰戈爾所希望的——舊的夜過盡了嗎?那就讓它過盡了吧!

也希望我的好友牛魔王在偏僻的山村小學裏,能夠有平安祥和的人生。年齡不小了,是不是應該找個女人,準備著當孩子他爹。

辛可於北京東廠胡同

2009年10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