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說哩,薛老二半棍子悶不出個屁,隻曉得埋頭作的叫人管欺負,你看老小家的可不就是看中這點叫人替了他去鎮上幹活。結果好嘛,老二搬東西摔了,肯定那時候就摔著腦袋了,結果人懵懵地被送回來,連工錢都抵了賠錢,還叫老小家的埋怨,夜裏突然就死了,叫個什麼事兒嘛!”趙長平搓了搓手裏的泥星子,搖頭晃腦地那都是替惋惜的意思,平常一個村裏的,薛老二雖然悶了點,但也實在,如今弄成這樣確實可憐了。

“那幾個孩子,老小家……”就沒個意思,這都幾天了天天那麼嚎著,也沒看那邊有個接收意願的。

“別提了,老小家硬說是薛老二自個不當心的,一出事兒就撇了個幹淨,那薛老二是死在自個屋裏的,還不能賴東家。是村長瞧著寶珠家可憐,發了善心湊了點銀錢下的葬,你曉得不,那老小家拿出多少?”

“多少?”董大昌緊跟著問了句。

“十文錢哩,十文錢能幹個啥,咋就好意思拿出來哩!”趙長平說起來就氣,他是外來女婿,二十年來足夠叫他看清楚那家本質,當真沒的說。一提錢就跟要他命似的,說起來家裏老的老小的小,全都要拉拔吃的,他自個身子不得勁吃藥又費,總之緊摳得跟鐵公雞似的。這也就罷了,還老是想著占別個便宜,當別個都是薛老二這種冤大頭麼!

“他……他咋個就能拿出手哩!”那還是親兄弟咧,薛老二在的時候可沒少幫他家的,不過就是把老太太接了家裏頭去就分去了家裏大半房田,留給老二一破房兩畝田的。話說了回來,也就老二老實,婆娘又不在了,不然可不得鬧麼。

“哼,他拿不出手,他婆娘給送的,嘖,那種……”趙長平尋摸了下四周,見沒什麼人的,啐了一口,“悍得咧,要我打死我也不娶。”

外頭的議論聲碎碎傳進了門裏,好不容易安撫下弟妹的薛寶珠也是跟著歎了一口氣。環顧四周,三間破舊的土坯房,茅草頂,沿著門前圍了一圈竹籬笆,竹枝間種了些木槿,圈出個不大的院子,更遑論屋裏頭那極簡的布置,就因為屋裏頭背陰涼的很,自個才把娃兒抱出來哄,剛好聽了外頭那茬。

這會兒才秋天還不覺得冷,等到了冬天,薛寶珠盯著院兒簡直快把自己愁死,再不想轍,恐怕仨兒得凍死餓死了……

把薛寶琴交給寶霖,薛寶珠腦瓜子裏轉著村子裏的情形,硬著頭皮往隔壁走去。

旁邊幾戶人家門口都拄著把竹掃帚,薛寶珠穿著薛老爹的粗布長袍改的衣裳,外麵套了白布罩,可還是有些長了,拖手拖腳。此時手裏小心翼翼地捧著邊上都是缺口的白瓷碗,等到了那木門前麵上閃過一抹躊躇,最後又不放心地回頭望了家門口一眼,才像是下定決心般叩響了門。

“林大娘——”

裏頭的鍋碗瓢盆交響曲有一瞬間的停頓,不多時,門開了一條縫,露出林氏半張高顴骨的尖臉,拿半邊身子堵著門,頗沒好氣道,“敲什麼敲!”那雙狹長的眼睨了一下薛寶珠手中碗,鼻孔氣哼了兩聲,“我們家自個兒都顧不過來,哪有米借……”她就防著這日呢,也算這小人兒識趣,先前借的那都是關係好肯賣麵兒的,哪個都知道有去無回,她又不傻的,憑啥借咧。

薛寶珠心急,脫口辯解道:“我爹前年借了糧——”

“喲!你爹才走了幾日,就想著翻舊賬了!”林氏立即厲色回嗆,“我家大寶就是你爹走的那天受的驚嚇到現在還病著,不過是前年的陳糧,能抵的幾個錢還不夠給大寶抓藥的!”

“晦氣!”她嘴巴開闔不斷,露著鄙夷之餘將掃帚拎出朝著薛寶珠那頭狠狠揮了幾掃灰。

揚塵鋪麵,薛寶珠側過頭堪堪避開,等回神咬著唇角還想說些什麼,就叫一些汙穢東西潑了滿身——皆是是摘剩下的黃敗菜葉。她忙是拍拍那身補丁摞補丁的衣裳,一跺腳就破布鞋就露了腳趾頭,這情形也實在讓人難堪。然而微垂的眼睫下卻早已經露出了冷意,顯然忍耐已經到了極限,再稍稍一碰就要爆發了。

一個身材臃腫約莫八九歲的男童手中正抱著隻木盆,橫生橫氣的衝著薛寶珠嚷嚷道:“快走快走!喪門星!”

林氏見是自己兒子出來,緊忙將其攔在了身後,可麵上得意之色躍然而出,“乖兒子,進屋裏去,別叫染了瘟氣。”說時不住拿眼神掃著薛寶珠那邊。

薛寶珠揚著頭直視著麵前兩人,秀氣的眉頭輕輕皺著,她將身上沾到的葉子都抖落了下去,一切都做得不動聲色。太陽正掛高空,不稍說多少話就叫人嗓子火燒火燎一樣的,而薛寶珠沉默得叫人覺得透著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