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 工藝之道(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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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1-5

B-1-1 圖案取自青花瓷盆,為瓷盆的側麵半周。四個梨形圖案非常醒目,深色背景上陰刻的花朵頗具印度風貌。垂飾花紋亦是如此,但其末端卷曲處理又很有中國特色。

B-1-2 取自青花瓷盤。我們同樣可在瓷盤邊緣花卉圖案和瓷盤外沿形狀上,看出波斯風格的影響。

B-1-3 取自青花瓷瓶。花莖圍繞瓷瓶綿延不斷,花朵點綴左右,參差交錯。該紋樣仍舊秉承三角構圖法則。

B-1-4 青花瓷瓶邊飾。

B-1-5 取自青花瓷瓶。這是一個對稱布局的精美樣例,同時它也頗有趣味,因為顯示了在刻畫花卉時陰影與立體表現手法的局限——中國人在這條道路上走到了極致,卻從未有所突破。

青花的藍與白

看到這樣的藍色花紋,你大概會不加思索脫口而出:青花瓷。

的確,人們對青花瓷再熟悉不過。隻是今天的青花瓷早已不是時尚的代表,甚至年輕人的印象中,它是老舊過時甚至土氣的象征。

倒是前些年周傑倫唱了一首《青花瓷》,一時間又把青花瓷拉回到時尚的前沿。

不過要知道,青花瓷引領全球時尚風潮長達兩三百年,引發的狂熱,遠非現代時尚所能比擬。17世紀法國巴黎已是歐洲時尚中心,這個中心的主角無疑是法國國王路易十四——著名的太陽王,潮流的引領者,凡爾賽宮就是由他下令建造。除了凡爾賽宮,他還為自己心愛的女人曼特農夫人建造了另一座宮殿:特裏亞農宮。這座宮殿的外壁,貼滿了藍色和白色的牆磚,遠遠看去,完全就是一件巨大的青花瓷。各國的國王、貴族也不甘示弱,不斷擴大自己的收藏版圖。就是稍稍富裕些的家庭,也要專門騰出一間屋子來擺放和展示瓷器。

青花瓷讓整個歐洲如癡如狂,各國開始傾力研發、仿製。但在18世紀之前,瓷器的秘密一直未能揭開,歐洲的土地上,沒有燒造出一件瓷器,更不要說青花。但荷蘭人取巧,用陶山寨青花瓷,遠遠看去難辨真假,大獲成功,這就是至今仍然享譽歐洲的代爾夫特藍陶。但事實上它根本不是瓷器。其他地方的情況也差不多。即使在18世紀之後,歐洲各國陸續掌握燒製瓷器的技術,多數也還是以模仿青花瓷為起點。

青花瓷之所以大受歡迎,首先當然是因為它的美:潔白的底色上,濃豔感人的藍色花紋。最早出口到歐洲的青花瓷紋樣都來自於古老的東方,但並非僅僅是中國,而是跨越從波斯到中國的廣大土地。這些紋樣華美神秘又並非與西方格格不入,事實上,一些紋樣追溯起來,甚至源於西方。所以從一開始,青花就具備從西方到東方都廣泛接受的種種特征,讓全世界都沒有抵抗的能力。並且很快,它還會為不同的地域量身定做,以期符合最挑剔的品味。

這種征服世界的美還具有恒久的品質,它不但異常堅固(人們甚至用它的碎片來當武器,比如弓箭的箭頭),而且花紋和顏色完全不受外界的幹擾,曆經千年也絕不褪色,這是幾乎所有藝術品夢寐以求卻難以實現的。

作為用具,除了不小心摔在堅硬的石頭上會導致破碎,它幾乎沒有什麼缺點:重量適中,極為耐用。如果在使用的時候小心注意(昂貴的青花瓷如何不小心?),數十年的使用它仍然光亮如新。作為餐具和茶具,它還極易清洗。對比一下當時歐洲人通常使用的器皿:木器或是陶。你能想見這一品質有多麼可貴。甚至昂貴如銀器,也難以在這個最普通最實用的比較項上占據優勢。更不用說,青花瓷還曾一度價比黃金。於是從最奢侈的品格到最日常的使用,青花瓷都沒有遇到對手。

它不但是人類文明史上最珍貴的藝術品,又是最頂尖的黑科技,它還堅固異常經久耐用,直到今天,都是人類最廣泛使用的材料。不能不說,青花瓷的誕生是人類文明史的一個不小的奇跡。

今天的考古發現認為,青花在唐代就已出現,但實際上唐代的青花還算不上真正的瓷,效果上和我們今天所見也差異巨大,以至於即使你在博物館看到,可能也完全意識不到它是青花。所以現在談論青花瓷的曆史,很少言及唐代或宋代。青花瓷真正的起點,在元代。隻不過在元代,青花瓷於本國不受重視,甚至一度在曆史上銷聲匿跡。但經過明清數百年的發展,青花瓷不但大受皇帝的喜愛,民間也廣受歡迎,後來更是風靡世界。在漫長的曆史中,青花瓷自身也在不斷變化 ,產生了眾多優美迷人的風格,儼然成為一個大家族。

清 雍正 青花花鳥紋如意耳扁瓶

這本《中國紋樣》之中,純粹青花的紋樣多達十六幅,青花釉裏紅有四幅,和青花有關的紋樣包括鬥彩青花五彩等等,至少還有五幅。在瓷器紋樣中的比例超過了三成。有心的讀者,很容易一一把它們找到。

這些紋樣,跨越了從明朝初年,到清代中晚期超過四百年的曆史,包含了眾多的風格,也展現出多種不同的工藝手法。

比如圖B-4-1上的叫反青花(參看《藍地兒白花花》),畫麵的部分是空白而空白的部分填滿了青花。而要填滿這些空白的地方,需要一種叫“分水”的特殊工藝,不是簡單的平塗。圖B-3-1上,畫麵中有許多藍點,這是清代官窯為了模仿明代風格產生的一種特殊工藝,叫“點工”(參看《片繡點重茵》)。不過青花能夠表現出來的風格,遠遠比書中展現的要多得多。

青花的製作工藝,今天看來並不特別複雜。簡單而言有四個步驟。第一步是成形,就是把泥做成想要的樣子:一塊盤子,一個碗,或是一個花瓶,做好的樣子,叫坯,坯裏含有大量的水,要等它幹透,才能進行第二步,畫青花。畫青花就是用毛筆蘸調好的青花料直接在坯的表麵繪畫。青花料本身不是藍色而是灰黑色,像水墨。香港大導演李翰祥拍過一部電影叫《風月奇譚》,講了三個風月場上的故事,其中之一就發生在景德鎮的一個製瓷作坊,期間數幕畫青花的場景。但畫的時候是藍色,一看就是沒見過青花料的。畫好之後就是第三步,上釉。上釉就是用釉把坯的表麵全部蓋住,因為釉是泥漿狀的,所以這時候,剛畫好的畫麵也就看不見了。青花被稱為釉下彩,也是這個原因。這些步驟完成之後,就要進入最後的階段,燒窯。所有的努力,都要經過火的洗禮才能知道是功虧一簣還是大獲成功。

如果燒得好,灰黑的青花料成了光彩奪目的藍色花紋,而泥漿狀的釉成了透明堅固的釉層,不再會遮住青花的光彩還能穩固地保護。而最初的泥坯也成了潔白堅硬的瓷器,整個過程完全就是一次鳳凰涅槃。

青花瓷雖然如此著名,不過誕生之初可能並不叫這個名字,明初成書的《格古要論》裏,還稱之為“青色花”;更早的元代,則完全沒有記載,不知道當時會是怎樣的稱呼。不過青花翻譯到歐洲,就成了:Blue and White。這個叫法似乎比青花更精確:它最直觀地把青花瓷的特點描述了出來。但青花傳到日本,名字聽起來莫名其妙,叫“染付”。日語中付是花紋,合起來就叫畫花紋,藍色和白色哪裏去了?

明 永樂 青花纏枝花卉圖洗

但就是在中文裏,也常常容易引起歧義。比如瓷器中最古老最悠久的一類,被稱為青瓷。但青瓷的青,一般是指綠色。但《詩經》裏說的“青青子衿”,可能就不是綠色而是藍色。我們更為熟悉的名句“青出於藍”,當然是指藍色,不過這裏的藍卻不是指藍色,而是藍草。

如今,青花瓷早已不複往日的輝煌,但時尚的前沿並沒有把他遺忘,不用說周傑倫唱過《青花瓷》,2018年的維密時裝秀中一組服裝,靈感也是源自青花。事實上,《中國紋樣》出版的時候,青花瓷的風頭就早已不再,但歐文·瓊斯看到中國古代皇帝使用的青花瓷時,仍然是激動不已。

所以,青花之美永遠不會過氣,隻不過,需要我們這一代人的重新挖掘與創造。

B-2-1

B-2-1 取自青花瓷缸。這是一件尊貴的作品,與上文業已提及的作品創作原理是一致的。深色背景上的白色線條,以及花卉與葉瓣的白色勾邊處理柔化了圖案邊界,十分引人注目。

青花的核心技術:分水與水路

康熙時期流行的這種青花纏枝蓮紋(圖B-2-1)和明代的裝飾風格大異其趣,花畫得很大,給纏枝的空間就留得小,纏綿不見而氣勢磅礴。蓮蓬與花瓣形成強烈對比,因為前者留白而後者滿滿。這種裝飾方法得益於當時青花彩繪上一項技術的成熟:分水。分水也叫混水,是用大筆飽蘸事先調好的青花料水,然後以筆尖引導,填滿需要塗色的部分,如圖B-2-1中的花瓣和葉子。這樣的手法,讓塊麵之內的色調更為均勻,但又飽含變化,行內叫“水路”,不是平板板單一的藍色。但在此之前,一塊藍色,需要用毛筆填塗,哪個地方缺了一點,就補一筆,不留空白。所以,前者是用筆引導料水“流”滿塊麵而後者是用筆塗滿。

想象一下孩子用蠟筆塗色,一筆與一筆有重疊,當然就不均勻。不過早期青花用填塗的方法產生的不均勻,倒是另有一種神采,明代青花樹立的高峰,也是拜其所賜。

清 康熙 青花荷蓮紋大盤

分水技法

分水的技法,類似於國畫中的染,但因為材料和技術的限製,沒有水墨那麼大的發揮空間。比如分水很難表達水墨氤氳的效果。如果想要區分色彩的變化,一般需要事先準備好濃淡不同的料水,一筆深一筆淺,居然也能出現豐富的層次,被稱為“青花五彩”,這裏的五彩和國畫中的“墨分五色”是一個意思,不是瓷器中的五彩(參見《繽紛五彩》)。

所以,青花中出現大麵積的藍色,明末以來,多數時候就是使用的這種方法,更為顯著的就是藍地白花(參見《藍地兒白花花》)。

不同時期的青花,風格迥異。種種差異,源於時代的變遷,帝王品味的不同,也往往是因為材料和技術的發展或限製所導致的。

B-3-1

B-3-1 取自青花瓷瓶。同圖B-1-5一樣,這件精美的作品用傳統手法呈現出自然花卉的樣貌;但某些葉瓣的末梢處有些特別處理,可能會被認為具有些許印度或者波斯風格。

片繡點重茵:點工

圖B-3-1這組漂亮的蓮花紋樣表現了蓮花的各種姿態,有正麵,有側麵,有平視,有俯視,簡直就是蓮花紋樣的教科書。匠人們總是有讓畫麵更豐富更多變化的衝動,因為對市場而言,多總比少好。即使是偏愛簡約的雍正皇帝,也完全不排斥豐滿與華麗。其實類似的畫麵,雍正官窯中也並不稀見。

紋樣畫得精致細膩,一筆一畫都是經過事先精確的布置,畫的時候,完全沒有匠師自由發揮的空間。每一個花頭,每一個花瓣,每一片葉子。甚至每一個局部的陰陽向背:由濃而淡,由淡而濃,分毫不差。有意思的是,這種濃淡的變化,並不是由深淺不同的藍色來區分,而完全是依靠“點”,點得密就濃,點得疏就淡。

歐文·瓊斯顯然也敏銳地發現了這一點,他寫道:“顯示了在刻畫花卉時陰影與立體表現手法的局限——中國人在這條道路上走到了極致,卻從未有所突破。”對於中國人來說,這樣的評價似乎頗為刺耳,但事實就是如此,即使是在繪畫當中,也並沒有發展出表現立體的有效方法。

而官窯瓷器上發明的這種方法,成為一種特別的工藝,叫“點工”。

當然,你很容易發現,以點工的方法來表現濃淡深淺陰陽向背,實在是一種笨辦法。即使一片小小葉片的暗部,也常常需要精心的點上數十點,像圖上的完整紋樣,點的數量簡直難以估算。繪畫之中,高手的畫師,往往一筆下來便層次分明。為何瓷器上要用如此笨拙的方法呢?

一方麵,青花瓷上的繪畫受到工藝和材料的限製,一花一葉要做到自然的深淺過渡極為困難,簡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而點工雖然笨拙,但易於操作,並不需要特別的技巧。

另一方麵,我猜想,可能與模仿明代青花的效果有關。因為明代早期(永樂、宣德時期)的青花采用一種叫蘇麻離青的青花料,這種青花料會隨機地產生深淺的變化,斑斑點點,一花一葉間,藍色就產生了豐富韻律,又沒有規律可循。這種效果,令後世文人極為著迷,推為青花瓷的最高峰(P185圖)。清代的皇帝也不例外,經常下旨禦窯廠仿燒。

明 永樂 青花纏枝花卉紋折沿盆

可是蘇麻離青在明代中期就已用盡,絕塵數百年,要想達到同樣的效果,須得另辟蹊徑。那種自然產生的斑斑點點,現在就隻能人為地點就。這種做法演化成點工,似乎也是水到渠成順理成章。

當然,它的產生也可能與國畫的技法有關:皴、擦、點、染,但國畫裏的點,山水畫中運用為主,花卉用得不多。而青花上的點工,卻主要是在花卉上。

由此我們看到,為了追求某種獨特的效果,可能導致特殊工藝的產生,而工藝一旦產生,似乎就有了自己的生命,開始脫離原有的方向獨立發展,但這常常變得古怪扭曲不可理解,往往也就失去了生命的活力。清代官窯,工藝上登峰造極,卻常常變得拘謹而呆板。畢恭畢敬,亦步亦趨,了無生氣,這張圖上,恰恰就是最好的例證。

我們欣賞一件作品的時候,並不特別需要了解他背後的工藝。但如果了解一些工藝,欣賞起來,就會更豐富更立體。你下次去博物館,不妨找到一件明代(永樂、宣德時期)一件清代(雍正、乾隆時期)的青花瓷,同樣是有“點”的效果,對比一下,會很有樂趣。

B-4-1

B-4-2

B-4-3

B-4-1 類似的構圖置於深色背景之上。背景上的花與葉形成陰刻的效果,營造出一種寧靜感。

B-4-2 取自彩繪瓷罐。分離式構圖的典範之作,其花卉葉飾的處理非常中國式。

B-4-3 取自銅胎畫琺琅瓶。此頁展示的第二幅邊飾是離散式構圖的另一範例,其圖案排布錯落有致,看上去綿延不斷。第三幅邊飾由回紋飾組成,與中美洲古建築遺跡上回紋的處理方式一致,我們可以從中清晰地辨認出對人麵的描繪。

藍地兒白花花

與常見的青花瓷不同,圖B-4-1這幅紋飾中花卉的部分基本是空白的,而原來空白的地方,全部塗成了藍色。

這種藍其實也是青花,填塗的方法是采用了一種叫分水的技法(參看《青花的核心技術:分水與水路》),用大筆蘸上調好的青花料水,以筆尖引導料水的流動來把塊麵塗滿,這種方法讓平塗的藍色有一種透明的水淋淋的感覺,行話叫水路。幹淨清透的藍色,就叫水路清楚。

但這種有層次有質感的藍色,在紙上畫下來,就成了平板板的顏色——盡管藍色本身也依然漂亮。

所以青花之美,絕不簡單隻是一種顏色,一種在瓷器上使用的塗料。它如同藍色的水墨,飽含豐富的變化。所以康熙時期的青花瓷被稱為“青花五彩”,不是指青花和五彩結合的工藝,而是指青花的層次鮮明,有如“墨分五色”。

這種把主體的畫麵留白而本該空白的地方塗上藍色的裝飾方法,叫藍地白花,也有叫“反青花”,與青花相反,還表達出某種態度。

大麵積平塗的藍色,會給人更為強烈的印象,容易討好人的眼睛。歐文·瓊斯說“給人寧靜的美感”。這聽起來有些矛盾,但其實不然,強烈的視覺效果並不意味著熱烈,隻是更容易引起關注。不過中國文人似乎並不喜歡過分強烈的視覺表達,唐代還有唐三彩的絢爛,宋代之後,就越來越崇尚水墨般的純粹與簡淡。所以藍地白花雖然漂亮,但曆史上並沒有廣泛流行開來,主流的仍是用藍色直接繪畫。

除了審美的趣味,藍地白花的工藝其實比青花更複雜,生產成本也更高,也就更不容易傳播。

藍地白花的白,並不是完全空白。如果毫無細節,沒有葉莖葉脈,就讓人難以辨識。所以仍然是要用線條勾畫。正是這些勾畫的線條,讓我們得以識別這幅圖上所畫的紋樣是蓮花。

和藍地白花相近的,還有一種特殊的工藝手法,叫祭藍留白,最早出現在元代,也是在藍色的背景上空出紋樣的主體,比如魚或龍。

兩者看上去很相似,同樣是藍底白花,但細細觀察,還是很有些不同,因為祭藍的藍看上去很均勻,沒有分水的水路,沒有筆觸,沒有豐富的變化如青花的“墨分五色”。

清 雍正 灑藍地白花纏枝花卉紋盤

這種效果上的差異,源於工藝上的不同。

祭藍留白的做法是把祭藍釉(簡單的理解,就是把青花料溶入了釉裏)均勻地覆蓋素坯的表麵,隻是要把畫麵的部分給空出來,空白的地方,還要罩上一層透明釉。而青花呢,則是用筆蘸青花料水,把畫麵以外的部分“畫”滿,然後事件器物上全部罩上透明釉。你可以簡單地理解為,比如一個碗,祭藍就是把碗浸入藍色的顏料中,而青花,則是用筆蘸上藍色,把碗的表麵塗滿。

所以即使是同樣的材料,如果工藝不同,產生的效果也會有很大的差別。

更有趣的是,《中國紋樣》中還有兩幅藍底的紋樣,卻既不是祭藍釉,也不是反青花。其中一幅(圖B-4-2)是釉上的藍彩,采用的是粉彩的工藝,顏色和質感和青花和藍釉都很不同,另一幅則是銅胎畫琺琅(圖B-4-3,參看《琺琅彩與畫琺琅》)。

所以,陶瓷史的發展,正是匠人們不斷嚐試探索新材料、新工藝、新方法的過程。這個過程,推進了工藝本身的發展,也造就了眾多新的不同的美。

B-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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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5-1 此頁中我們將兩種風格並置在一起;上圖為連續莖蔓構圖,下圖為分離式或離散式構圖。

B-5-2 取自一件非常優雅的彩繪瓷瓶。近等邊三角形布局的紅色花卉圖案遍布瓶身,由一條主莖串聯起來,盤旋圍繞於瓷瓶之上。

B-5-3 取自彩繪瓷瓶。該瓷瓶采用了與前文所述景泰藍器物相同的風格與布局原理。

B-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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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5-4 取自彩繪瓷瓶。該瓷瓶呈現出一種風格的交融。流動的主莖與花卉的處理頗具波斯與印度風貌,而葉子的形態則與離散式構圖中的葉子如出一轍。

B-5-5 取自彩繪瓷瓶,根據連續莖蔓法則構圖。

B-5-6 取自彩繪瓷瓶,與圖B-5-2類似,隻是處理手法更為大膽。

青花、釉裏紅、青花釉裏紅

如果你按順序翻到圖B-5-1,應該對畫麵感到非常熟悉了,沒錯,又是纏枝蓮紋(參看《纏枝的纏枝蓮》),圖A-15-1、圖B-1-5、圖B-2-1,都是(其他還有不少)。所不同的,纏枝還是青花的纏枝,而蓮已經換成了紅色的蓮。這種紅和藍的配色,書中出現了四幅,雖然不都是纏枝蓮,比如圖B-5-4,是牡丹。但都是同一種工藝。考慮到中國陶瓷紋飾與工藝的豐富與複雜,它在書中所占的比例是驚人的。看得出歐文·瓊斯對這種裝飾的喜愛。

表麵上,隻是把纏枝蓮的花頭由藍色換成了紅色,但千萬不要小看這一點點變換:紙上畫的時候,你隻需要把畫筆洗幹淨,或幹脆換一隻畫筆,蘸上紅色的顏料,問題就解決了。歐文·瓊斯畫的時候,當然就是這麼幹的。可是在瓷器上,它卻是整個古代陶瓷史上最有難度的挑戰。

這種紅色,在瓷器上稱為釉裏紅,學名叫:高溫釉下紅彩。曆史上的紅色,大多數不是高溫燒製的。最常見的都是釉上的紅彩,低溫燒成,比如礬紅(參見《礬紅不凡》)。

而高溫燒製的紅彩就很少見,因為太難。

第一次高溫下偶爾出現一點紅色,還是在宋代的鈞瓷上,古玩行裏有句話叫“鈞瓷帶紅,價值連城”。可見這一點點紅色有多麼困難。從帶紅到有意識地用紅色進行彩繪,期間隔了數百年,到了元代,才有了成功的嚐試,但數量極少,到了明代永樂、宣德時期,才算有比較純熟的把控,但仍是好景不長,永宣之後一兩百年裏,這項技術又大大的退步,難得一見。直到康雍乾三朝,才又一步步爐火純青登峰造極。這期間,超過五百年的跨度。

如果僅僅是紅色,人們並不關心它到底是低溫還是高溫燒製的,好看就行。釉裏紅在曆史上卻是大名鼎鼎,原因就不簡單是和溫度有關。

釉裏紅有幾個特別的地方:首先,這種紅色的畫麵是在釉層的下麵,你是否立即聯想到青花。的確,青花瓷是釉下的藍彩,而整個古代陶瓷史,釉下彩的顏色,嚴格地說,就隻是紅和藍。除了所用的色料不同,青花與釉裏紅的工藝手法幾乎一模一樣。因為在釉層的下麵,人為想要破壞都極其困難,大自然更是無能為力,即使是在海水中浸泡數百年,仍然是光彩依舊,如同新製。

清 康熙 白地描紅團鳳紋盅

釉裏紅的另一個優點,是理想狀態下,能夠呈現出極為濃烈鮮豔的紅色,有厚度,有深度,又富於變化。比起低溫的紅色,當然是要精彩得多。

可是,想要達到“理想狀態”,困難的程度完全超乎人們的想象。之所以如此之難,原因是釉裏紅對“火候”的把握要求極嚴,從溫度到氛圍(燒瓷器的氛圍是指窯內氧氣和一氧化碳的濃度控製)都要精確把控,溫度稍高稍低,要麼發黑要麼就幹脆什麼都沒有,行話叫“燒飛了”。而古時候沒有溫控設備更無法測量氧氣濃度,完全是要憑經驗,要知道窯內是1280度還是1270度,該有多難!

由於極難控製,釉裏紅根本就沒有標準色,越紅的當然越好,像紅寶石一般的豔麗真是可遇不可求;常見一點的是暗紅色,古玩行內說豬肝色;有時候甚至出現綠色,大大出人意料又別有一番風韻。這讓釉裏紅的美顯得無比豐富又難以琢磨。比如這件牡丹番蓮紋梅瓶(P207圖),明明紅色燒得淡了,卻有一種輕柔的美,似乎本來就想要追求這樣的效果。

釉裏紅極難,而它和青花配在一起的時候就更難。因為兩者是在窯裏一次性高溫燒成,但偏偏兩者要達到理想狀態的條件並不一致。理論上要想青花燒得漂亮,釉裏紅就要打點折扣,釉裏紅要燒得好,青花就要做些讓步。實際上,單單是燒出好看的紅色,已經是極為困難,更不要說兩者都好。

清 青花釉裏紅牡丹番蓮紋梅瓶

清 雍正 青花釉裏紅纏枝蓮紋玉壺春瓶

像幾幅圖畫得那樣藍和紅都很漂亮,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在釉裏紅誕生之後的數百年間,也隻有在乾隆時期,才燒製出少量這種青花與釉裏紅都堪稱完美的瓷器。

還要特別說明一點,釉裏紅容易流動,畫上去幹幹淨淨的線,燒出來,可能就模糊了。所以釉裏紅一般做塊麵的裝飾,就像圖B-5-1、圖B-5-2那樣,比較少用來刻畫細節,因為那樣更是難上加難。而圖B-5-4卻是用釉裏紅畫線,所以你就知道,那其實是難度最高的一件。當然,圖B-5-5也是這樣,不但線條清晰,還用了點工。隻不過它是單純的釉裏紅,沒有青花。

以上種種,讓我們得以知曉這種裝飾燒造的難度,了解它是人類古代陶瓷燒造史上最了不起的成就之一,同時,因為技術的難度,又造成了種種豐富而難以捉摸的美。所以,如果僅僅隻是一句簡簡單單的“好看”,那真是大大低估了它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