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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鬱蔥蔥的熱帶叢林中,湄公河的支流正值汛期,河床陡然增寬,洪水滔滔,漫出河穀。在這悶熱潮濕的雨林中,中國駐防在越南的軍隊在河穀地帶行進著,這是十九世紀八十年代大清國藩屬國越南順化的叢林,前麵的一支馬隊帥旗是黑色的,大書“黑旗軍劉”的字樣,與法軍作戰令敵人聞風喪膽的黑旗軍將領劉永福騎馬走在軍中,他修長身材,麵目黧黑,既背著大刀,也帶著長短槍。這個四十多歲的漢子是廣西上思人,雇工出身,早年參加過天地會反清,他在雲南邊境組織的黑旗軍對滿清朝廷來說可是個不祥的陰影,讓西太後無法安枕。後來劉永福率眾退入越南,竟然屯田耕收,持之以恒地與清軍捉迷藏,令西太後頭疼不已,視為頑疾。正值此時,法國人大舉進犯越南,英雄有了用武之地,越南反倒把黑旗軍當回事,授命抗法,竟然把法國人打得落花流水,收複了河內。清政府倒也樂得清靜,不在家門鬧騰就行,西太後是不怕把髒水潑到別人院子裏的。後來法國人得寸進尺,竟然覬覦中國的滇桂,伺機入侵,便爆發了中法戰爭,這一來,西太後靈機一動,來個“廢物利用”,就地提升劉永福為記名提督,反正記名如侯補,本來也不值錢,黑旗軍這就算招安了。

黑旗軍的後衛隊是綠、黃兩種旗幟。帥旗上同樣是“劉”字,不同的是一個是參將銜的劉盛蛟,一個是遊擊銜的劉盛虯,他們是英俊威武的兄弟倆,都是淮軍大將劉銘傳的兒子,他們的老子為清王朝滅“長毛”和剿撚差點沒把命搭上,到頭來隻封了個末等爵,給了個直隸提督,按說全國隻有陸師提督十二人,水師提督三人,夠顯要的了,級別是從一品,比封疆大吏巡撫還高一級,但清代是重文官輕武官的,同一品級的武官事實上比文官低三級,劉銘傳所在的淮軍裏,與他不相上下的都先後放了總督巡撫,他憋了一口氣,加上在陝西任上又與湘軍首領左宗棠鬧得劍拔弩張,他便借眼疾上了辭呈,年僅三十九歲就開了缺賦閑回鄉了。可他的心卻一直馳騁在沙場上,自己上不了陣,就打發兒子出征。

當清軍全部走進叢林河穀時,天正是朦朦朧朧的早晨,熱帶雨林裏水氣、霧氣蒸騰,白茫茫一片,人像在雲霧中,每個人渾身上下都濕漉漉的,可以一把一把地往下甩水珠。前麵突然炮聲響了,埋伏在叢林中的法國遠征軍紅褲子兵從首尾兩端截住清兵,清兵中了埋伏,他們麵臨一場被動的伏擊戰。

劉永福立即命令部隊調轉馬頭應戰,劉氏兄弟也督軍勇猛還擊。

河穀地帶槍聲震耳,冷兵器拚得叮當響,雙方傷亡都很重,好多屍體掉入河中,河水都染紅了。

清兵陷入狹長的河穀地帶,四麵受敵,從一開始就處於劣勢,漸漸不支。

戰場上出現混戰局麵。劉盛虯馳馬靠近劉永福說:“快撤吧,劉軍門,現在奪路而逃還來得及,我打頭陣。”

說罷,劉盛虯打馬前行,劉盛蛟緊隨其後,已經衝到路口了,突然劉盛虯大叫一聲,連人帶馬栽入了法國人挖的陷坑裏,那是上麵虛蓋著香蕉葉子的大坑,足有三間房子大小。隨他衝在前麵的騎兵一大片同時掉進陷阱。劉盛蛟猛地拉馬後退,戰馬驚嘶,豎起前蹄,總算沒有再掉下去。

法國兵一見陷阱奏效,又敲著鼓列隊圍攻上來。

劉盛蛟一邊命士兵救陷阱裏的人,為掩護他們,複又帶兵回頭再與法軍拚殺。他們在大霧迷漫的叢林中一直拚到中午,潰退下來的兵士收攏到一起不足一千人。劉永福哭喪著臉,劉盛蛟撫著弟弟的屍體涰泣。

清軍在越南被偷襲的奏報是廣西巡撫用六百裏加急飛報到朝廷的,這正是後半夜時分。

天沒亮透,幾盞燈籠半明半滅地在紫禁城長春宮廊下搖晃著。以恭親王奕欣為首的幾個軍機大臣李鴻澡、景廉、翁同和、寶鋆在那裏鵠立著,一動不動,人人臉上都是惶悚和六神無主的神色。

醇親王奕譞悄聲嘀咕,遞牌子有半個時辰了,怎麼上頭還沒動靜?

奕指了指從裏麵邁著四方步踱出來的李蓮英說:“他不敢驚駕吧……”

隻見有著一張油光光大長臉的太監李蓮英邁著八字腳來到他們跟前,亮開公鴨嗓說:“幾位王爺、大軍機,上頭叫起呢。”

於是在李蓮英引領下,幾個大臣躬著腰魚貫進入東暖閣內。長春宮內已是燈火通明,西太後一臉倦意,打著哈欠在看一份電報,當她聽到腳步聲後,立刻在自己手背上用力掐了一下,挺起腰背,顯得格外精神抖擻。葉赫那拉氏看上去依然硬朗,皮膚細膩,沒有明顯的折皺,保養得細皮嫩肉的,不像已經五十歲的人了。

恭親王領頭跪下,道了“老佛爺吉祥”,然後退到一旁肅立,奕說,不是十萬火急,奴才們萬萬不敢打擾老佛爺聖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