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新版序:傳奇的彼岸(1 / 2)

作為一個資深文學青年,我當然應該在很久以前就知道董小宛和冒辟疆這一對璧人,我知道他們在晚明時候,很美地愛過,然後很傷心地分開,至於是生離還是死別我倒不太清楚,這不怪我,凡是涉及他們的文字,都更樂於渲染出某種美輪美奐的氛圍,一說到細節,全都語焉不詳。

結合了兩人別致的姓名,我想象那段壓在故紙堆深處的愛情,當有萱草般溫存而陳舊的氣味,織錦繡片一樣繁複華麗的紋理,以及江南的天井裏緩緩舞動的幽深寂寞,我想像,雨落如深潭的午後,董小宛和冒辟疆,就在那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愛情裏醉生夢死。

讓諸位見笑了,沒辦法,那時,我就是那麼一個矯情的人兒,不過,每一個喜歡文學的人,都有過那麼一個矯情的起點吧?矯情,也可視為對生活的一種美好期待:我們不堪此處的平庸瑣碎,以為,彼處,有更為浪漫純粹的生活。

直到有天,我拜讀了冒辟疆的大作《影梅庵憶語》,極其華美的長文,卻使我感到了某種破碎,我看到愛情浮光掠影般飄過,內裏是和現實並無區別的算計與博弈,還有男人的強勢,女人的卑微,當董小宛胼手胝足一步一屈地換回一個現世安穩,我感到了作為同類的痛楚。

沒有傳奇,沒有那種整飭的優美,你真的走近,就能觸到那同現實一樣粗糲的質地,隻是,長大成人的我,不再為此感到悲哀——動不動就悲哀,實乃一種自作多情的撒嬌,真正有力的靈魂,能夠做到逆來順受,如隨勢而動的水,安然地麵對任何的飛升與跌落。

秦淮八豔中,除了馬湘蘭,都趕上了亂世。從明朝,到大順,再到清朝,又有南明小朝廷摻雜其間,城頭變幻大王旗,是強者的遊戲,弱者本沒份參與,卻被挾卷於其中,生死隻在瞬間。看餘懷的《板橋雜記》,葛嫩、王月,皆是絕色佳麗,前者被清軍手刃,後者被張獻忠蒸食,還有卞敏、頓文、沙嫩等等,或從賊,或遇難,每一位的命運皆驚心動魄,在這樣的大背景下,再談愛情,實在太奢侈了。

董小宛選擇冒辟疆,《影梅庵憶語》裏說得很清楚,是債務以及被征召脅掠的恐懼,讓她抓住那根救命稻草死不鬆手。然而冒辟疆並不想當這個冤大頭,董小宛死纏爛打,以性命相威脅,冒辟疆全然不理會,最後還是靠她從前伴遊過的錢謙益出手,幫她還債落籍,才使得她終於有了個落腳點。

陳圓圓也因為相同的原因,對冒辟疆以身相許,陰差陽錯的,卻成了吳三桂的心上人,演繹出“衝冠一怒為紅顏”的佳話或者醜聞。可是,吳三桂為她做了全世界的叛徒,她也跟了他半生,她仍沒法愛上這個男人,前半段,她因為尋求庇護而跟著他,後半段,她為了自保而離開他,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一個絕代紅顏的愛情,並不像我們想象的那麼熱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