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發後馬雲逢人就說,她早看出死的那小子不正常,身上透著一股子陰氣,印堂晦暗,眼神無光,鬼鬼祟祟,後邊像是鬼攆著似的。聽者笑她是事後諸葛,她說真的真的。在車站旅社幹了十幾年,三教九流什麼人都見過,咱的眼光早練出來啦,看人比袁天罡、李淳風還準。
北陽市車站旅社緊靠火車站,旅客下了車,拎著包,三分鍾就能趕到這兒。當然首先他們得衝破層層封鎖線。這幾年旅館業不景氣,各個旅館尤其是偏遠的旅館,都派了大批服務員圍追堵截,見旅客就扯袖子,拽提包,親熱得像沒出五服。北陽市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改革開放以來,好的東西進來了些,壞東西似乎進得更多。比如說,那些吃車站飯的賊娃子就不少,他們像韭菜一樣,割一茬再長一茬。好些熟臉兒,馬雲都認識了,不過她懶得去舉報。你能舉報得完?再說,得罪了這夥人,半夜下班時給你一刀,受罪不說,還算不了工傷。那些賊娃們還識相,因為馬雲在這兒資格老,隻要是馬雲值班,他們就不在她管的樓層作案,兩邊相安無事。有時劈麵遇上了,還會向“馬姐”點頭招呼。再有就是那些“雞子”,人數更多,一茬老的去了,嫩生生的新茬就躥上來。拉旅客時,服務員在明處拉,雞子們在暗處拉。有時在車站樓道上與馬雲相逢,那些年輕姑娘們總是避在旁邊,恭恭敬敬地叫聲“馬姐”。甚至有些臭男人也聽說了這個稱呼,可能產生了誤會。那天一個40歲的男人湊到她跟前,賊兮兮地讓“馬姐介紹一個好的,其實,最好是馬姐你來。”馬雲氣暈了,追著那臭男人罵,從三樓一直把他罵出大門。
死的那家夥是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5月13號住進來,連住了八九天,登記的名字叫仝大星。後來警察調查知道這是真名,也就是說,他登記時使用的身份證是真家夥。那家夥確實反常,從臉相上看是農村的,至多是小縣城的,皮膚粗糙,走起路來縮頭縮腦,衣著簡單,從哪兒看也不是有錢人。但他自己包了一個雙人間,每天出門一趟,最多兩個小時就返回,拎著大包小包的吃食,然後“老鼠似的”吱溜一下,鑽進屋裏,緊緊關上門,在裏麵嘁嘁喳喳地一股勁兒吃完。說他像老鼠確實沒虧說他,他心裏一定懷著鬼胎,看人不敢直視,眼神溜一下溜一下的。馬雲進去打掃衛生時,他會像詐屍似的突然回頭,呆愣愣地盯著你,半天都透不過氣。
馬雲打心底討厭這個家夥,這還另有一點小原因。那天下午仝大星拎了一大包核桃回來,關上門,喀喀嚓嚓的砸核桃聲整整響了半天。馬雲的值班室與他的屋子是斜對門,實在聽煩了,就敲門進去。地上一地核桃殼,仝大星手裏拎著塊半截磚,傻兮兮地看著她。馬雲說,你愛吃核桃?他哼哼噥噥地說,嗯,從小愛吃,俺爹媽從沒叫我可心可意吃一次。馬雲說,那你用得著這麼費事?自選市場裏有核桃仁,15元錢一斤,帶殼核桃是4元,去了殼,再拋去壞仁的,其實價錢相差不多。馬雲說這話其實是在刺他的饞相,但那人卻認真地問:真的?真的?俺那兒從沒見過賣核桃不帶殼的。
第二天那家夥果真買了一大包核桃仁,關起門吃了半天。馬雲打掃衛生時,他還搭訕著說,真的,真有賣核桃仁的。他麵前擺著一大包吃剩下的核桃仁,至少有兩斤。但他竟沒有想起來讓讓馬雲!
雖然馬雲不想對別人承認,實際上是這一點特別讓她生氣。按旅社不成文的規矩,這兒的旅客,尤其是住宿時間較長或多次來店的老旅客,吃什麼好東西時都不會忘給值班服務員送一點,大夥兒一般都笑納了。服務員工資低,這麼著隔三差五能讓娃兒們打打牙祭。撇開這點實惠不說,有這麼點人情,也多少衝淡了旅客與旅店的金錢關係,顯出點人情味兒來,像仝大星這樣一毛不拔的鐵公雞,守財奴,不開竅的榆木疙瘩,是很少見的。
還有一點反常之處。5月的天氣已經很熱,空調沒送電,男旅客們都隻穿一件三角褲頭,到衛生間解手,衝涼,三角褲頭滿走廊跑。但仝大星卻是衣衫整齊,連晚上出來解手時也穿著長襯衫。一句話,反正這個家夥透著古怪反常,讓人膩歪。不過馬雲從沒認為他是搶劫犯、小偷之類的家夥,這兩種職業太抬舉他了。馬雲估計他是躲債的,可能欠債太多還不上,幹脆把剩下的錢一股腦兒吃到五髒廟裏,就是死也落個飽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