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1 / 3)

是晚的夜色,像杯中流淌的酒汁,空中碰撞的盡是些綿長的呼吸聲。

偶爾有蟲鳴。

達尼家的貓從花園裏輕輕竄出來,追著一隻兔子跑上大街。它看到布穀家的小女兒棉音從圍欄上翻下來,抱起一隻背包往外走。

棉音步履輕巧地走出小鎮,走進月光下螢蟲飛舞的野外。

猴子們吊在樹上圍觀她。肥胖的飛鼠收起兩隻小肉翅,拖著身上一動三抖的肉爬過草叢。耶菜花在風中搖擺。

棉音從背包裏翻出一隻短笛,在晚風中吹奏,款步前進。

棉音是布穀家最小的女兒,站在高挑美貌的兩個姐姐中間,就像孔雀窩裏耷拉腦袋的那隻麻雀。個子纖巧、五官普通、聲音輕軟,除了一雙神采靈動的大眼睛,沒有任何出色的部分像她父母,沒見過世麵,不常出小鎮,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城裏的大姐家。這樣一個鄉下姑娘,看上去肩膀隻能承受落葉的重量,竟然敢在深秋的夜晚自己收拾了小包包,爬出圍欄走進鎮外的密林。

這要得益於博倫族純樸的天性,認為世界上的人都是同一個窩裏出來的兔子,個個都跟自己一樣老實本分。最壞的人,也就是莊園老爺那種程度吧?這是棉音的認知。

如果讓幾年後的棉音再回頭來看這一段,她一定會懊惱綿長地吐出一個深深的“呸”字。

棉音的這次出走,源於布穀家捉襟見肘的經濟情況。

洛塔公國是個自給自足的貧困小國,經濟支柱是農業和紡織。正如一名最普通的洛塔人,棉音的父親布穀也靠種植為生。由於洛塔依附的大伊迪斯爆發了大規模宗教衝突,大伊迪斯向附屬的兩個公國加征了安撫稅。

布穀家第一次交稅,賣掉了珍貴的三耳狐和一窩兔子。棉音摳著牆紙默默地垂淚。

第二次交稅,賣掉了一小塊地,布穀家愁雲慘淡。

下個月就要第三次交稅,憨厚的布穀在小屋裏轉圈圈,撓破了頭也想不出辦法……

莊園主達尼掐準了時間,笑眯眯地敲開布穀家的門。

“把棉音嫁給我兒子吧,是的是的,她不美麗,也不老實,誰叫喬伊布喜歡呢!嗯哈哈哈,至於那些稅,雖然對我們來說也是沉重的負擔但是,如果我們有了這樣親密的關係……”

讓她嫁給喬伊布?!還不如讓她嫁給旺達!(旺達:汪汪汪!)旺達還能搖著尾巴地跟她一起唱歌,喬伊布除了扶著他的眼鏡吟誦病體詩歌、掰著手指數他們家有幾畝莊園多少錢,也許什麼都不會了。看他那纖細窈窕的身材,恐怕比她更脆弱。

聽力敏銳的棉音在床上翻滾了一個半晚上,感到十分不安。離下個月征稅還有多久?十八天?二十天?她果斷地收拾包包出門,準備去找嫁進城裏的大姐,也許她會有私房錢救濟一下,至少給她在城裏找個工作。以父母軟弱好騙的程度,說不定真的會以為喬伊布真心喜歡她,然後轉身把女兒洗幹淨綁個蝴蝶結送到達尼府上去。

布穀家是博倫族。博倫小部族世代生活在洛塔的北部,擅長哭泣、發抖和瑟縮……咳,這是玩笑。

事實上博倫族有個了不得的傳說起源,據說在很久……很久以前,博倫是泛迦女神的樂師,博倫一族接受女神祝福,聲音擁有生息、溝通、祝禱的力量。博倫族的“聲力”和祝禱儀式擁有獨特的作用,每一位博倫人的聲音都獨一無二。但是博倫人身體弱小,性格怯懦,隻喜歡埋頭種地、飼養動物這種安適生活,對於打仗、反抗這些事是從來不敢想的。他們人數不多性格低調,安分地生活在洛塔公國的一角,一直屬於可以忽略的族群。

博倫人喜歡美妙的聲色,崇拜“聽到的力量”。對於愛人,他們相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定之聲,當聽到的那一刻,你就會知道,他/她是你畢生尋找、完美契合的另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