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種比較特別的還原,稱為“現象學還原”,是胡塞爾的獨特方法。胡塞爾的還原不是化簡,而是提純,它試圖在純粹的主觀性中去構造客觀性,堪稱唯心主義的一個巔峰成就。主要手段是把我們關於事物的斷言都“懸隔”起來存而不論,同時把知識中不屬於意識結構本身的雜質都“淘洗”出去,隻剩下意識自身的純粹內容,他說是意識的純粹意向性,也就是純粹我思中的純粹所思,這就是純粹主觀性僅僅憑借意識本身就能夠確定的客觀對象。他相信,這就是我們的知識或者對事物的理解的真正基礎。哲學對純粹性的追求既令人敬佩又讓人擔心,純粹的意識雖然獲得了絕對性,但它的內容可能太貧乏了,難以說明真正的知識。胡塞爾自嘲說,對純粹性的固執追求有點像他小時候拚命磨一把小刀,想把它磨得絕對鋒利,後來突然發現,已經快把刀給磨沒有了。
92合理的缺點
還原看起來是一種簡明有力的方法,但關鍵是如何使用才是得當的,我們有理由擔心這個問題。能夠還原固然好,但就怕把好東西給還原沒了。不妨再和數學的化簡比較一下:當把3/6化簡為1/2,它的值保持不變,這一點是關鍵。數學化簡能夠保值,哲學還原卻不一定。準確地說,恐怕往往不能保值,這是因為哲學還原缺少一些普遍必然的規則來保證不會單方麵地刪節掉一些必要的東西。哲學還原其實更像是刪節,在本質上是奧卡姆剃刀,一不小心就刪掉太多東西。那些沒有必要的東西當然需要刪掉,可是,我們又怎麼知道哪些事情是確實可以被化簡掉而不會導致不可逆的損失?所以說,“如何化簡”反而成了一個複雜的問題。顯然,並不是隻要簡單就是好的。
由於哲學的還原很難“保值”,在還原之後往往不能進行“複原”,就是說,當“倒回去”看事物時,事物已經麵目皆非,這樣的還原,與其說是化簡還不如說是歪曲。數學的化簡就沒有這個問題,由1/2能重新回到3/6,絲毫不走樣。哲學還原的“走樣”問題有一點像翻譯中的走樣問題,有時候把翻譯好的句子倒譯回去,意思就有很大的出入。據說有人曾讓電腦把“眼不見,心不煩”這句話譯成某種外語,然後再譯回來,結果就成了“瞎了眼的白癡”。同樣,哲學的還原如果不得其法,就可能在還原過程中丟掉一些非常重要的因素,變成削足適履了。
話說回來,哲學的還原本來就和數學的化簡有所不同,哲學的還原似乎有理由丟掉某些東西,隻不過要判斷該丟掉哪些東西卻有些難。既然在還原過程中丟掉某些東西是危險的,那麼,是否能夠做到什麼都不丟?看起來不能,如果哲學不狠狠舍棄一些東西,就不可能給世界、生活和人編造出幹淨、清楚、優美的思想神話了。哲學從來就不是知識而是思想。思想總會有這樣或那樣的缺點,缺點總是難免的,哲學需要的是合理的缺點。有一個故事大概是這樣講的:有個人在路燈下仔細翻找,旁邊的人問他找什麼,說是找丟了的鑰匙,人又問他是否記得確實是在這裏丟的,他說不一定,旁邊的人覺得奇怪,問他為什麼不到別的地方也找一找,他說,我隻能在路燈下找,這是唯一能看清東西的地方,別的地方黑乎乎的什麼也看不見。同樣的道理,我們也隻能在思想夠得著的範圍內去思想,這也許有缺點,但並沒有更好的選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