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克發來了短信問她為什麼沒來學校,陳言說自己病了。
她一個人走到了底灘,吸了一些潮濕的空氣,給了自己一個上午的假。能在早晨去底灘就好像做夢一樣,天邊有一抹淡淡的綠色,讓這一切更像夢境。
陳言喜歡在被子裏折紙船,在完全的黑暗中,她熟練地折好紙船。第二天早上起來,她總是在紙船的包圍中,它們像孩子一樣躺在床上,每一隻都有自己的表情。
祭日一天天臨近,陳言常常喜歡靠在科本的海報上,一靠就是好幾分鍾。她試圖以平麵為基礎,構造出一個三維的科本。
在她的日記本後麵,多了一個倒計時,從40到30,再到20……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班上也多了一個倒計時,班長每天早上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倒計時上的數字變小。漸漸變小的數字提醒大家,離高考又近了一日。和程克一起坐在最後一排的王峰趁人不注意的時候,數字後麵加了好幾個零,引得全班的哄笑。
休息的時間,學校的操場總是很擁擠,兩個籃球場被四顆籃球分割,十幾個女孩在空隙裏圍成圈打排球,此外還有打羽毛球的和來來往往的人。在下午最後一節課和晚自習的間隙,陳言、袁競和方容容一起坐在花壇邊吃晚飯。炒粉被裝在塑料袋裏,胡椒粉沒有化開,凝成一團被壓在青菜下麵。另外還有珍珠綠茶,粉色的珍珠豆被泡在黯淡的茶水中,等待被粗壯的吸管吸入。她們邊吃邊看著籃球被拋來拋去,運動使得地麵富有彈性,使得這個短暫的休息時間充滿律動。
程克和班上的那幫人在打籃球,他做出各種漂亮的動作卻始終沒有進球,張黎就在旁邊打羽毛球,兩個人不時交換一下眼神。排球圈裏,一個瘦小的女孩好不容易接到了球,興奮過頭的她把球給打飛了,正好落在陳言的腦門上。陳言口裏的炒粉還沒有咀嚼完,就被球猛地推向後麵,由於慣性的作用,兩條炒粉和半片菜葉卡在了喉嚨裏麵。袁競手快,接住了陳言,不然的話,她就會倒在剛剛施過肥的花叢中。班上在打球的男孩馬上就圍了過來,問長問短,借機好好體現了一下小集體主義。
程克衝到了最前麵,對著慌慌張張跑過來的女孩說:"哪個搞的?"人都來了,分明是麵前這個女孩弄的,他明知故問。女孩很瘦小,黑黑的身體,皮薄肉脆,她穿著白色的上衣,衣服裏麵空蕩蕩的。女孩半彎著身體,不停地說:"對不起,對不起……"
被擊中的一刻,陳言覺得有一些鼻水向上流。陳言有過敏性鼻炎,是爸爸遺傳下來的,每到灰塵多的地方,她的鼻子就開始有一些分泌物。球的衝擊力把那些分泌物推上了陳言的大腦,一時間腦子都被這些東西攪渾了。她在恍惚間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視線從背後的足球場開始延伸,探向很遠的地方。視覺的觸角一下子變得靈敏起來,各種感官也敏感過頭,聲音在腳下,畫麵卻在身體裏流動。
天空似乎比平常更加深遠,變得更加立體。流水的聲音在她的小腿間遊走,水卻已經滿到胸口,她的所見變得無處不在,不受視線的的限定。這種奇妙的感覺隻是持續了大約兩秒鍾。接著,她的感官迅速恢複了正常,並開始感覺到疼痛和腫脹。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靈魂出殼,我們的皮囊為我們的生存造出了各種準則,一切都是有界限的。在這種限製之下,我們產生了對於所謂自由的渴望,也製造了自由的幻覺。每個人都生存在殘缺之中,這種殘缺是這個世界的驅動。在逃離殘缺,去追求一些不明物的過程中,人生被我們度過了。這隻不過是一個安頓人的策略,新的殘缺在應付迅速膨脹的人口,每個人都必須成為一個龐大程序的一部分。
陳言完全從第一次球擊中清醒過來的時候,預備鈴已經響了起來。操場上的人開始收拾起家夥,往各自的教室衝。袁競和方容容把陳言拉了起來,三個人一起往六樓衝。整個樓梯一下子變得臃腫起來,搖搖欲墜。袁競不停地抱怨:"狗日的,把教室放在六樓,上個樓都累得氣喘,就是不想讓我們下來玩!"方容容在旁邊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