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那個傍晚變成了一隻小小的白色紙船,被人放於海邊。太陽漸沉,餘威將沙灘曬得溫熱。她茫然地睜開雙目,沙灘上零星散落著鵝卵石與貝殼。不遠處,是海,在將暗未暗的暮色中,藍色的海水似乎蒸騰在空氣中,將周圍的一切都染了。海水漲潮,浪花如白色蕾絲一般點綴著漫長的海岸線,將幾隻橙色的海星當做禮物饋贈給沙灘。
這時那些浪花向她湧來,從她的左邊,她的右邊,她的四麵八方。其中一朵浪花是位非常英俊的少年,他努力地俯身向她鞠躬,像位真正的紳士。他向她伸出潔白的手,帶她入海。她在浪尖上,感受著將涼未涼的海水把自己沾濕後的歡愉,整個身體都輕盈起來,猶如詩人筆下的白鳥。他們距離海中央越來越近,浪花保持著他紳士般的笑容,漸漸消失。她想大聲呼喚他的名字,卻發不出聲。此刻她的心如一張被水漫過的紙,沉入了無邊無際的傷感,因為在剛才短暫的玩耍中,她已將那朵浪花當做朋友。岸上的貝殼和海星都睡去了,四周一片空寂。她仰起頭,隻看到疏離的星辰緩慢地劃過天幕。
這時海中央忽然騰起一朵巨大的浪,她被完完全全淹沒在海中……
女孩木小葵從夢中驚醒。
她已忘記這個夢自己究竟反複做了多少次。
像是將一張精密而巨大的網撒入記憶之海,無孔不入地捕撈那些已被遺忘的片段。
她拿起身邊的水一股腦地灌下去,然後赤腳來到窗邊。
深深淺淺的爬山虎不知何時遮蓋住了一麵磚紅色的牆壁。陽光快活地黏著這片綠色,如蜜糖般甜蜜溫暖,又如對母親戀戀不舍的孩童般令人心存愛憐。這棟房子看上去非常像一隻蓬鬆的綠茶蛋糕,葉子反射的微弱白光是蛋糕上的奶油。最好將它們放在一隻銀光閃閃的托盤中,再配上一小杯加了湯尼水檸檬汁和冰塊的VODKA——這已經有點像個小型派對了。屆時我會穿著帶蕾絲花邊的粉色裙子,隨著舞曲接受某個少年的邀請,一起跳一支蝴蝶步或慢華爾茲。木小葵邊想邊向窗外望去——她在幾個月搬進這座看上去已有些年頭的紅房子。這裏有許多像她一樣麵色蒼白身著睡裙的姑娘,她們有時會見麵,彼此微笑抑或麵無表情,擦肩而過,下次相逢又已陌路。
很多時候她都能聽到血液裏的呼喊,夾雜著顏料的氣息。她知道自己的生命是屬於繪畫的,也許是前世,也許是來世,但終究不會是今生——她如今所住的房間,每天嗅到的隻有陽光的芬芳與草腥氣味,連畫筆與紙都不得見。窗外的教堂尖頂紅牆,因為鍾樓高,無人打掃,近幾年竟長出一株幼小的植物;最頂端那枚銀色的十字架猶如衛士般保衛著整座教堂,也守望著在這片區域生活的芸芸眾生,靜觀他們的幾世寧謐喧囂;很多個周末她都能聽到教堂裏傳出的讚美詩。
教堂附近有許多這樣的房子。它們的四周被層層疊疊的綠色植物掩蓋,風來時葉片翻滾如綠浪,葉齒鋒利如匕首。房頂時常有貓悠然自得地穿行而過。她曾用魚肉罐頭喂過它們,或許它們還記得。
嗒——嗒——嗒——
牆壁上掛鍾的時針穩穩地指向“3”,一個被拉長的影子卻倒映在了牆上。毛茸茸的陽光透進來,勾勒出一個微微泛光的輪廓。
是你來看我了嗎?洛遙。木小葵轉過身,眯起眼睛,衝著門的方向,低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