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沒有吱聲,許蝠低著頭,偷偷將目光往上挪了一寸,他發現皇帝的臉現在沒對著自己,而是盯著一根柱子,他以為是一根柱子,其實柱子旁邊站著一個人。可能是丞相,也可能是一個內侍或別的近臣。總之,那個人很安靜,仿佛和柱子融為一體。
方士許蝠說,我請求陛下親率三千帝國精銳的弓弩手去射殺大魚,蝠必定為陛下拿到不死之藥。
好,我再信你一次!皇帝從座椅上站起來,伸出一根手指,像劍似的指著他,記住,這是最後一次,沒有下一次了!
零 叁
仙人。皇帝終於看到飄飄蕩蕩的仙,他不承認這是幻覺。
他嘴裏不說,其實他早就相信這個世界存在神仙。作為擁有皇權的最高統治者,他覺得自己權力越大,也就離仙人越近了,可他仍為自身畢竟不如神仙或難以成仙而遺憾。所以他要通過法子——在人與仙之間找到一條路,蝠——這個半人半仙的家夥,皇帝一見到蝠,直覺就告訴他這人靠不住。但蝠的一再說辭,又使皇帝覺得這人又不失為讓他找到神仙的一條路,在沒有更合適的路之前——即使蝠能獻上一粒不死的丹藥,這粒丹藥也能成為皇帝通仙的道路。
然而,皇帝看到的神跟蝠提到的根本就不一樣,神不是男身,沒有白須、白眉和行雲如水的白發,她是女的,比後宮所有的妃子都要美。皇帝見到她的第一個念頭是驚訝,第二個念頭就是想占有她。
皇帝和仙女做愛的直接結果是泄精不止,元氣大傷。對此,禦醫無且巧施良方也難以見效。正當他百思不得其解時,皇帝又精固神凝,看起來好像比以前還健康。可是當皇帝再次和仙女交合時,情況就愈發嚴重。
皇帝卻堅定地認為,跟仙女做愛是他得道通仙的必由之路。
他身上的奇癢複發,皮膚漸漸有了魚腥之氣。皇帝叫禦醫找蝠來,他懂得治朕的奇癢。禦醫無且回報,蝠先生已不見多日了。
他什麼時候不見的?皇帝很不高興。
禦醫無且回答,自從陛下通仙以後。
哦,皇帝自言自語,他的使命完成了。
零 肆
黑色的閃著水漬亮光的下雨街冷寂、空曠,街上走著一個衣飾鮮麗的婦人,她的步態不急不緩,仿佛心無旁騖,走在自己的內心。
嘿——街邊斜角店裏伸出顆黑黑的人頭,堂姐,是你嗎?我是青蓖!
鮮衣婦人側過臉,如同幽晦中綻開的花卉,青蓖?!
是我啊,堂姐!青蓖驚喜有加地回應著,撒腳跑到街上,後頭店主抓賊似的追著喊,喂,喂,你還沒結賬呢!怎就跑哇!
青蓖激動,見到堂姐有劫後餘生的感覺。店主過來一掰他肩膀,喝了我一大碗羊雜碎湯還沒給錢呢!青蓖反應過來,對不住,對不住。說著忙塞給他幾枚刀幣,店主這才心安理得返回店去。
堂姐我正要找你哩。青蓖說。
鮮衣婦人問,是托我找你堂姐夫有什麼事吧!
你說對了,堂姐,青蓖笑嘻嘻地說,這不老家待不下去了,想求堂姐夫在州衙裏謀個差事混碗飯吃。婦人歎了口氣。怎麼了,堂姐?
你不知道你那當城尉的堂姐夫,他也正碰到難處了!鮮衣婦人說。
咦,難到在帽州地麵上也有人敢跟城尉大人過不去?青蓖不信似的歪著頭,臉上帶一種隨時甘當馬前卒衝鋒陷陣的表情。
咳,婦人頓了一下腳,說,跟你一時也說不清,算了!
哎,堂姐,怎能算了,我是來投奔堂姐夫的。青蓖兩手一攤,好像既無辜又冤枉,老家人都說堂姐夫是帽州最大的官,沒他老人家治不了的人,沒他老人家辦不了的事。我是把房子賣了做了盤纏才找到這兒的,我幸運啊,一來帽州就遇上了堂姐。
婦人見鄉下親戚囉唆個沒完,早不耐煩了,青蓖,你堂姐還有事,改日再跟你聊行不?
還改日個啥呀,你現在就帶我去見堂姐夫不就完了嗎?青蓖死皮賴臉地說。婦人滿臉不悅,你當你是誰了,朝廷派來的呀?說見城尉就見啊!我說了他現在正有事,沒準見到你,命人將你一頓亂棍打出來。
青蓖心一涼,真的?
不真的怎的!
帽州城尉的婦人沒說假話,城尉小葛真碰上難處了。他密藏在半邊樓牆洞暗匣裏帽州獨一無二的設計圖丟失了,不,是讓賊人盜走了。他知道此圖遺失的重要性,這就意味著進到這座城裏來的人永遠找不到出路。當他夫人的鄉下堂弟五子,興致勃勃邁進這座城來時,尚未意識到,他一腳進了城門便如進了死牢,出去的路隨之在他腳後隨圖紙而消失。
小葛在半邊樓上閉門不出,隻命他的婦人去尋那個人們說的春夢無痕左靖,他知道自己的女人跟左靖有一腿,平素裝糊塗,省心。現在這條線反而成了小葛指望的最後的救命草。小葛現在後悔,不是後悔自己主動將老婆送貨上門給一個小賊,而是後悔當初隻留了一份圖紙,這不明擺著一旦有失,其風險之大。可當時怕得是,圖多一份,其秘密性就少了一分,唯其獨一無二才是絕對的機密。現在機密不見了,他就成了被機密套死的人。小葛思來想去,額上已滿是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