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5章 燕奔(4)(2 / 3)

燕太子丹怎麼了?趙牧虛著眼看他,冷冷地問道。

公子子衿沉默片刻,說,燕太子丹可能在逃亡,我沒有他確切的消息。趙牧像觸怒了似的,瞪著公子子衿,憋了很久才說,我不是燕太子丹。公子子衿補充道,燕太子丹也可能死了。

這並不奇怪,趙牧說,他是被迫的。公子子衿說,沒有誰逼迫他。趙牧厲聲問,沒有嗎?!當今天下不都是秦人的天下嗎?燕國哪兒去了,韓國哪兒去了,楚國哪兒去了,齊國哪兒去了,魏國哪兒去了,趙國哪兒去了?你要六國的人到哪裏去存活?!

如果燕太子丹死了的話,他隻能是心感絕望而死。公子子衿說。趙牧氣得將兩根手指怒戟般指向他的鼻子,正是別人的絕望成就了你的霸業,為什麼?

你聽我說,公子子衿以手撥開趙牧充滿怒氣的手指,說,天下一統,是平息諸侯紛爭,是改變這個流血時代的最好方式,人們從此都能過安生的日子,這是我長期以來的夢想,有什麼不好?

夢想?趙牧說,為了你個人的夢想,你不惜伏屍千裏、血流成河,因為在你眼裏,那是他人的血,不要你去流。為了你的夢,你幾乎把天下所有人的夢都毀了。六國的屍骸充塞了每一塊荒涼的田野,六國的亡魂彌漫了每一座城市的廢址。還有多少活著的死人,他們的靈魂飄蕩在無家可歸的路上。公子子衿,你說說看,這就是你美好的夢想嗎?你為了自己的夢想而與天下人為敵!這就是你的驕傲和功德所在嗎?!

我沒有與天下人為敵,公子子衿說,更沒有把你和燕太子丹視為敵人,隻是在過去的征戰中,你們把我當成了敵人。現在我到這裏來就是為了找尋朋友,喚酲過去的美好記憶,對他們說,我不是你的敵人。

過去的記憶不是早被秦國的鐵蹄踏破了嗎?趙牧說,你的軍隊呢?!你完全可以把帽州也碾平嘛!公子子衿笑道,我沒有軍隊,你可以看到——他指著屠涉說,我們都是朋友。

你的野心實現了,現在想到了朋友,讓我們作最後的變節來徹底投降你,向你臣服是不是?趙牧說,你有沒有想過,當你的軍隊蹂躪一座又一座城市,踐踏一個又一個國家,屠戮一群又一群無辜性命時,我就想殺死你一千次了。

你說的話,很多人都對我說過。公子子衿說,但是,身為一國將軍,你肯定比我更清楚,一個讓天下一統、讓天下和平的願望,不可能像孔丘那樣靠嘴皮子到各國遊說就能成功。你也不會在一個說客麵前放下武器。

守衛國家是軍人的天命所在,趙牧說,尤其當敵國入侵時,更當奮不顧身。公子子衿說,我知道你是優秀的軍人,更是一個傑出的將領,可惜沒有順應天下大勢。

什麼大勢?

天下歸心。

你所說的歸心就是讓你獨攬天下,你得到的這一切將使你成為一個孤獨者。

公子子衿平靜一笑,說,我失去的遠不止這些,我們的曆史不是好勇鬥狠的,好勇鬥狠改變不了最根本的東西。如果不是我,早晚仍會有人來改變這一切。不是因為一個嬴政,世界才變為這個樣子,是千萬個人加起來的力量製造了嬴政。嬴政在那個位置上被天下人放大了,所有人的欲望加起來放在嬴政身上,即便他是個懦夫,此時也強大無比。是那些嬴政滅掉的國家,他們的力量也加在嬴政身上,換句話說,是他們自己消滅了自己,韓國、趙國、燕國、魏國、楚國,還有齊國,這些國家,他們的力量成了自己的敵人。不是嬴政有多麼殘暴,是六國和天下人內心的殘暴放在嬴政身上,嬴政甚至沒有動手殺一個人,人是被他人所殺,嬴政隻是承擔了殺人之名。秦國的萬千士兵當然是以嬴政的名義進行戰爭——流血殺人。焚燒城池和宮殿,屠戮婦孺、書生和商人。假如他們是無辜的,那麼嬴政和他們一樣無辜。嬴政不過是世人罪惡的承擔者,是他們黑暗的影子。嬴政的話難道就是天語綸音嗎,他的一句話能頂得上一萬句話嗎?不,是一萬句話變成了嬴政的一句話,嬴政替他們說了,便承擔了萬夫所指之責!你看看——這雙手幹幹淨淨,沒有沾過一滴血,沒有燒毀過一本書,沒有!嬴政隻是跟天下人相互做著一個互換和變相放大自己的遊戲——你們——所有人,在嬴政麵前縮小,而嬴政相反地被放大——放大到無限,仿佛天下之大都有他的影子——都在他的影響之下——讓世人畏懼、憎恨或崇拜。世人需要崇拜,需要一個被放大到無所不能的人來主宰自己,讓內心的欲望由他說出——作為強大的號令,讓眾人去實現,而各人的欲望經過變相後,釋放而出的仍然是所有人內心的凶狠與暴虐,但是人人幹過之後仿佛都可以拂袖而退,把賬記在嬴政一個人頭上,於是天下人都成了戰爭的犧牲者和無辜者,唯有嬴政在接受人們山呼萬歲的時刻,也接受了萬世的唾罵。天下人忘記了,嬴政也是個普通人,也許還不如很多人,是宿命的力量選中了他,是遊戲使他成了最大的一顆棋子——他隻是萬人的意誌和欲望的替身、幻影、假象、欺騙或者神。一個帝位的擁有者,也是萬眾的傀儡。你要殺他,我要殺他,天下人都想要殺他,把他殺了,換一個人到那個位置也一樣會被人殺。我要告訴你的是,我和他永遠都是一個替身,真正的皇帝永遠不存在,它隻是個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