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樹眼睜睜瞧著刺客攆著秦王,秦王在宮廷的大柱之間躲閃、遊走,嚇得幾乎忘了令人護駕。這給刺客在眾目睽睽之下行凶帶來了難得的可乘之機。如果秦王身上佩的是一把作戰之劍,長短合適,收放自如,那麼早就拿在手上和刺客一較短長了。可是此時佩的是一把作為外交禮節的儀式性的劍,其長度相當於作戰之劍的兩倍,這是把好看的、體現國威的大劍,充其量不過是個道具,根本無法用於對敵,甚至都無法從腰間那個位置把它拔出來。你的身體沒那麼高,手沒那麼長,如果你是巨人,那是另一回事。可是秦王不是巨人,他的身高和臂長根本不能把那把大劍拔出來,他慌亂中試探了幾下,甚至把劍挪到胸前,把劍平拿著拔,都無濟於事。也就是說,秦宮的律令和秦王的大劍在這一刻都使他陷入了極度危險之中。
這時,扈樹猛地朝秦王大喊,陛下,快把劍背到背上,背到背上拔,快背起劍!
眾人隨即跟著提醒,大王背起劍來!大王背起劍來拔!
在眾人緊張呼叫的提醒聲中,隻有一個人沒吱聲,他滿臉緊張,一雙眼睛盯著不遠處跳躍疾走的兩個影子,汗如雨下。他觀察著如何見機幫秦王,他的心怦怦亂跳,像要從口裏蹦出來,一步飛到秦王身邊去,他隻有閉住嘴才能使那顆心不蹦出來。禦醫老夏反應敏銳,他急中生智,竟將手上的一隻銅製藥匣擲了過來,那藥匣脫手而出像長了翅膀,裏麵的藥末四散亂飛,仿佛起了一陣霧,然後很有分量地朝刺客頭部奔來。荊軻情急之下,抬左臂擋了擋,藥匣沒砸到腦袋,那條手臂卻著實挨上了。荊軻痛得齜牙怪叫一聲,嘴裏罵道——媽的!
別看一隻藥匣,在千鈞一發之際,卻給秦王創造了一次求生的機會,為拔出那把又大又笨的大劍提供了寶貴的一點時間,也給刺客荊軻的提前死亡設置了墓穴。
秦王經提醒,抓住刺客被藥匣擊中時一怔的時間,將劍移到背上,伸手從肩頭終於拔出了劍。
荊軻仿佛還沒意識到眼前局勢的改變,他披頭散發,朝著秦王做了個怪臉,好像是要嚇唬對方,以為局勢還掌握在自己手裏。可他錯了,他手握的雖是天下最強的利器之一,但由於為了帶進宮的隱蔽性,它鋒利、有劇毒,卻太小,隻宜近身在人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行刺,最多也隻能在一尺之間麵對麵搏殺,一旦拉開了一米的距離,劣勢頓現。但是荊軻忽略了這一點,他的心怦怦直跳,既緊張又難以抑製這種無法言喻的亢奮,他親眼看到這個被天下人視為半神的強大的秦王在自己麵前驚慌失措,麵色慘白,渾身簌簌發抖。他甚至看見秦王從匕首下蹦起來,嚇出了尿。他看見秦王邊跑,濕乎乎的褲襠裏邊稀稀落落地往下滴尿。他哈哈狂笑,嘴裏既怨毒又快活地不住喊著!
刺客沒有注意到秦王突然從一根藏身大柱後站了出來,他手裏握著一把長劍。
荊軻下意識地看了一下自己手中的匕首,它太短了,簡直無法與秦王手中那把劍相比,它僅有那把劍的十分之一。荊軻麵朝秦王,麵朝那把劍,臉上還是那種戲謔、古怪和不屑神情。這神情似乎激怒了秦王,他不假思索甚至不按用劍之道,揮劍向刺客劈去。
荊軻哎呀一聲,竟然往後一閃,他的身子躲過了,左腿縮慢了一點,感到一下就要和身體分離了。他晃了幾晃,沒有倒下,他不能倒下,他怎麼能倒下!
樊於期的頭,在金匣裏張嘴對荊軻說,老兄,你別讓我白死了,白白浪費一顆好腦袋!
荊軻斜眼看了一下匣裏的那顆蜂蜜醃著的腦袋,竟然麵色漲紅、栩栩如生,他恍若置身夢中,有著無法言喻的虛幻。他感到手中的利刃居然也輕飄飄得如同一片毫無生命力的枯葉。
秦王第一劍砍傷了刺客的腿,令人驚駭的是,刺客拖著受傷的腿仍攆著秦王不放,但其速度、行動的敏捷性和攻擊的爆發力顯然緩慢了下來。秦王稍稍定了定神,他似乎意識到現在是可以全力反擊的時候,他不再倉皇,而是凝神聚力地刺出了第二劍,這一劍準確地刺中了荊軻的胸部,劍尖碰到了骨頭,彈了一下,又迅即鑽了進去。秦王馬上便把劍拔了出來,擬再刺第三劍。血,竟像噴泉一樣射了出來。秦王後退了兩步,血濺在他的臉上,熱的,像滾燙的開水。他沒想到血有這麼滾燙、灼人。他莫名其妙地咦了一聲。當他發出這一聲的時候,已本能地感到自己已經相對安全了。但是他沒有料到,在他反擊之前的倉皇之下,已然被刺客鋒利的短匕劃破了左手的衣袖,在割破的那幅欲斷未斷的衣袖下,他的手上有一道輕微的傷痕,他當時根本沒注意到,也無絲毫感覺。在刺客的追擊之下,他整個人都是懵的,那一刻他嚇得魂飛魄散,他不可能想象得到,竟有人會在大秦帝國的心髒,這世界上戒備最嚴密的地方向他發動襲擊。當殿上的局勢得以扭轉,他的魂魄才回到體內。秦王眼看著已遭重創的刺客開始斜倚著大柱大口喘息,他睜著血紅的眼睛,麵孔不知是痛苦還是絕望,已嚴重變形,使其神情更為古怪而詭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