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為了如寄,也是為了自己,十五年來從未對任何人說過自己的委屈,這時低聲道:“我剛才說我奶奶說的那些話,也是因為我跳進河裏好幾次,可是都沒死成。本來——本來我打算等爺爺奶奶死了我就跟著死了算了,可是——可是……”她沒有說完,自己懷孕了,又即將結婚這件事,真的不願意多在如寄這樣的人麵前提起。

爺爺

從被林岩欺辱之後,她就隻覺得自己髒,尤其在清瘦出塵的如寄麵前,更是自慚形穢,若非心中對如寄徹底欽服,她恐怕早就躲他遠遠地,再也不敢跟他說話。

“你不可以輕生。”如寄轉過頭來,靜靜的眼睛如午後舒緩流淌的河水一樣,有讓她安心的力量。“我想過了,死亡隨時會來,人活一百歲,跟人活了一歲,在死亡麵前不過是前後之分。既然終究一死,何不活著?在這中間,你可以好好體味活著到底是什麼樣?”

“可是——有時候——活著真累——。”嶽好聲音很低地歎息。

如寄聽了,沒有答她,他的頭微微仰著,看著果樹林上藍藍的天,一雙眼睛眨也不眨,顯然在默默地出神。

嶽好看著如寄,靠在果樹的根部,她小小的身子感到了一種久違的舒適,連她懵懂的心也第一次體味到了焦躁、自卑、自傷之外的寧和。

腳步聲在兩個人身後響起來,如寄的貼身看護張強,一個附近鎮子上雇來的男人,過來找如寄了。

嶽好起身,麵對陌生人,她總是很慌亂,這時候還沒等張強走到跟前,就對如寄匆匆告辭道:“我得走了,我爺我奶可能得吃飯了。”

如寄點頭道:“那你快去吧。”

嶽好嗯了一聲,快步出林而去。到了林子拐彎處,她回過頭來,看見張強已經走到了如寄身邊,清瘦的如寄在高大魁梧的張強身邊,顯得那麼虛弱無助,嶽好心中莫名地閃過一絲不安,最近因為爺爺的身體太差,奶奶的腿有時候疼得渾身打顫,她這種不安的感覺時時泛起,此時微微歎息一聲,看著如寄被張強推到了果林深處,她才匆匆離開,向家裏走去。

進了家門,走到爐灶處掀開木頭做的鍋蓋,把熬的稀粥盛出三碗,拿了鹹菜,端了進屋。

屋子裏隻有爺爺躺在炕上,嶽好把粥碗放在爺爺旁邊,對爺爺道:“爺啊,你吃飯了。我奶呢?上廁所了?”

嶽爺爺咳嗽了一下道:“沒有。她去市場,給你買衣服去了。你後天就嫁人了,總得穿件新衣裳。”

嶽好哦了一聲,伸手把鹹菜拌進熱粥,吹了幾口喂給爺爺,一邊伺候爺爺吃飯,一邊小聲問:“我奶從哪兒弄的錢給我買衣衫啊?”

“那你別擔心,隻要你能嫁出去,我和你奶就算沒有棺材睡,心裏也高興。”嶽爺爺心眼實在,從不會撒謊,跟他說話,總是三句就能把實情給套出來。

嶽好聽了,一直攪動粥碗的手停了,她聽著爺爺喘熄時胸腔發出的呼嚕呼嚕聲,盯著自己身上穿著的從民政局發下來的人家捐獻的二手衣服,嗓子被堵了一般地說不出話來。

她從小就想穿一件新的衣服,想不到平生第一次穿上新衣服,竟然會是自己嫁人的那天。

而且還用的是爺爺奶奶的棺材本兒。

“他——他們家不是說給我錢麼?爺爺?你們用那個買衣服就行了——”嶽好不解地輕聲問。

“那些錢得等到明天人家送來,就要給你存到銀行去,後天一大早你就過門,來不及了。”

嶽好怔怔地聽著,攪動粥碗的手慢慢動起來,攪著攪著,一滴眼淚掉了下來,後來撲簌簌地止不住,掉在她的手背上、粥碗裏,還有爺爺放在身邊的枯瘦的胳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