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少有不浮浪的,身為一個浮浪的公子被這樣刻意抬舉,用心逢迎,簡直太爽了,太有麵子了。侯公子深知這是自己聲名在外,阮大铖有意討好的緣故。
這公關做得太到位了,激動之下侯公子差點鬆口同意幫阮大铖說情。對他而言,跟複社那幫兄弟們說說,暗示一下口頭筆下留點德,別對阮大铖趕盡殺絕是很容易的事。
這時候,李香君出現了。她一聽說妝奩是阮大铖送的,立刻脫去羅裙,拔下金釵,要求楊龍友代為退回妝奩,明確表示,她李香君雖身陷青樓,也不稀罕閹賊的財物。
李香君義烈如此,倒叫侯方域和楊龍友猝不及防。眼見自己的女人都表現得如此深明大義,堂堂公子也不能落於人後啊,隻得忍痛退還財物,並表態,身為魏忠賢的幹兒子,阮大铖實在是劣跡斑斑,臭名昭著,不堪改造啊!現在全民都在反魏忠賢,清算閹黨,身為輿論領袖,不能逆流而行,要對得起自己的清譽,不能做出落人口舌的事情。
麵對兩個大義凜然的人,楊龍友隻好摸著一鼻子灰默默地走了。
冷靜下來的侯方域發現自己有欠思量。方才真的好險!如果不是李香君出麵阻攔,他真的應下了阮大铖這樁事,隻怕就此名譽掃地了。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壞了自己的名頭家聲,多不值啊!隻怕在外會被朋友的口水淹死,回家被老爹的大棒敲死。
回過神來的侯公子不由得對李香君另眼相看。她小小年紀有如此心胸見地,又不貪慕富貴,真是太難得了!風塵泥沼,自己真是撿到個純潔的寶啊!自此侯公子對李香君又敬又愛。兩人新婚小鬧一場之後,愈加如膠似漆,難舍難離。
我拒絕將李香君想象成聖女。她的拒絕也許隻是出於天真的世故,這緣於她自小生活環境的熏陶。她對人情通達謹慎,知道什麼可以要,什麼不可以要。身為一個訓練有素的交際花,她知道,貪圖小利隻會得不償失。
還有一層原因,李香君的鴇母李貞麗與另一位複社名流陳貞慧相好。可以想見這些清流名士平素慷慨激揚的談吐對年少的香君有強烈的吸引力,他們的潛移默化起著多大的影響。現在,她終於有機會和她所敬仰的人們站在一個陣營了。她義不容辭地在緊要關頭把搖擺的侯方域拉回來,保全他的名聲,繼續自己的夢想。
即便如此,這個十四五歲小姑娘的思想覺悟,她在瞬間所迸發的璀璨烈性,也使得她的男人黯然失色,更使得後來包括現在為名為利所奴役的讀書人羞慚,麵目無光。
李香君給了後來人一個道德製高點:一個妓女都能怎樣怎樣,你瞧這些讀書人怎能這樣這樣……這是人們樂於讚頌她的原因。
生逢亂世,鴛夢不長。不久,局勢的變換使阮大铖東山再起了。他開始報複起那些曾經站在道德的高度過嘴癮、指摘他的名流公子。侯方域得到消息,避禍離開南京。
其實,李香君和侯方域的感情生活差不多也到此為止了。此後顛沛流離,勞燕分飛,他們是靠著對對方的思憶過活,再沒能長久安穩地生活在一起。
她的淚水沾濕了他的行囊,素性剛強的她流露出對他的纏綿依戀。珍惜當下的每分每秒吧,紅燭每短一寸,離別就逼近一分。
自幼身在歡場,見多聚散離別,以為早練就了逢場作戲的金剛不壞身,沒想到有朝一日落在自己身上時,還是會痛斷肝腸。
愛有千般苦,此心向一人。不傷情,隻因未動真情;不痛,是因為痛還沒有降臨到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