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淚

劉吾福

胡局長跪在母親的靈柩前,左右兩邊一字排開,分別是他的妻子、弟弟、弟媳以及兒子、侄子和侄女,所有人都披麻戴孝,低著頭弓著腰虔誠地伏在地上。

鼓點子一響,喇叭吹出聲聲哀號,八個抬棺的夫子腳穿草鞋腰纏麻繩,擺了個抬棺的架勢,靈柩就要啟動了。在鄉下,這是孝子賢孫們哭喪的時刻,哭聲越大越顯出孝心。

胡局長的母親去世時已是八十五歲高齡,在這樣的年紀去世叫“白喜”,白喜也算喜,悲情自然不那麼濃。而且她老人家是無疾而終,去世前沒有受到病痛的折磨。再說,老人有一個在城裏當局長的兒子,晚年過得很滋潤,是村裏人人羨慕的對象。如今她去了,孝子賢孫們似乎很難找到哭泣的理由。

胡局長是長子,又是國家幹部,無論從哪一方麵說,他都得帶頭哭喪,可他實在哭不出來。伏在地上的人都不吭氣,外麵圍觀的老老少少開始指指點點,胡局長沒辦法,隻好努力回想母親過去的艱苦歲月,以激發悲情。

胡局長父親早逝,母親一手將他們兄弟幾個拉扯大,經曆了無數艱辛。記得當年母親為了多掙工分,常常起早貪黑,早晨到村頭撿牛糞,晚上到地裏給瓜菜施肥,還被蛇咬傷過腳。想起這件事,胡局長心底泛起一絲苦味,眨眨眼睛,沒有淚。

一年冬天下著大雪,母親做了一雙棉布鞋送到他的學校,自己卻穿著一雙露出腳趾頭的爛鞋,腳都被凍傷了。想起這件事,胡局長心裏有些發酸,眨眨眼睛,仍舊沒有淚。

“文化大革命”時期,母親偷偷從地裏挖回半竹筐紅薯根,煮了給他們兄弟幾個填肚子。那本是生產隊丟下不要的,可母親硬是被紅衛兵抓去批鬥了三天。想起這件事,胡局長很是悲憤,眨眨眼睛,還是沒有淚。

往事一樁樁、一件件,雖然揪心,卻不催淚。正在這尷尬時刻,胡局長兜裏的手機猛烈振動起來。胡局長聽著電話,臉色轉陰。掛上電話,他眨眨眼睛,開始號啕大哭。

直到送母親入土為安了,胡局長還在用紙巾抹著淚。

“電話裏到底說什麼了?”胡局長老婆好奇地問。

“組織部打來的,說決定讓我退二線,新局長已經被派過來了。”

《檢察日報》2016年1月21日